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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端着杯刚磨好的黑咖，轻手轻脚推开总裁办的门。冷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嗓子眼发痒。
屋里没开大灯，就桌角一盏台灯亮着，光晕黄，勉强撕开点黑暗。顾硕深陷在宽大的老板椅里，背对着门，面朝落地窗外那片沉沉的夜。城市霓虹的光流在他身上明明灭灭，像个剪影，孤零零的。
“顾总，您的咖啡。”李薇把杯子轻轻放桌上。眼角扫过烟灰缸——又满了，几个烟头还冒着点残烟。桌角那瓶威士忌，下去了一大截。
顾硕深没应声，也没动。
李薇习惯了。她轻手轻脚收拾散在桌上的文件。指尖碰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旧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边角漆都磨掉了，型号老得能进博物馆。这破玩意儿，顾总当宝贝似的，五年了，没见他换过。有次清洁工不小心碰掉地上，他当场就黑了脸，那眼神吓得人腿软。
她记得清楚。五年前，也是这么个晚上，顾总跟疯了似的冲进办公室，眼珠子都是红的，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响了半宿。第二天，他就把这破手机揣身上了，再没离过手。
“李薇。”顾硕深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他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手肘撑在桌上，揉着太阳穴。眼下两片浓重的青黑，下巴冒了点胡茬，看着比平时更冷更厉。“明早跟泰和的会，推了。”
李薇一愣：“顾总，泰和那边约了三次了，王董他……”
“推了。”顾硕深打断她，声音透着股压不住的烦躁，“就说我临时有事。改期……再说。”
李薇心里嘀咕。泰和可是大客户，顾总平时最烦人爽约。但这话她不敢问，只点头：“好的顾总。那……下午您约了陈小姐吃午餐，还去吗？”
顾硕深眉头拧得更紧，像是才想起这号人。“哪个陈小姐？”
“……模特，陈露露。上个月酒会您……”李薇提醒。
“哦。”顾硕深摆摆手，像赶苍蝇，“让她滚。以后这种乱七八糟的约，别往我跟前递。”
李薇心里门儿清。什么模特明星，名媛千金，这些年凑上来的女人海了去了。顾总来者不拒，带出去应酬，给足面子，转头就忘。全是烟雾弹，挡箭牌。堵那些说他“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嘴，也堵……他自己心里那个窟窿。
顾硕深端起那杯黑咖，灌了一大口，苦得他眉心皱成一团。他目光又落回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眼神有点空。“让你查的那个老铺面，临江市清河路那个，有信儿没？”
又来了。李薇心里叹气。那个破地址，顾总隔三差五就让她查，查了五年，毛都没有。“顾总，还是老样子。产权三年前就转给一个叫刘志强的本地人了，背景干净，查不出跟……跟林小姐有任何瓜葛。”她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个名字。
顾硕深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没说话，只是盯着窗外，侧脸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空气里那股压抑的死寂，沉得人喘不过气。
李薇不敢多待，收拾好东西准备溜。“顾总，没什么事我先……”
“安保中心。”顾硕深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地下三层车库，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的监控存档，调出来。发我邮箱。”
李薇脚步顿住，心里咯噔一下。又是车库监控！这都翻来覆去看多少遍了？林小姐最后消失那天的影像，像素都快被顾总盯穿了，也没盯出朵花来。她知道劝不动，只能应下：“是，顾总。马上办。”
她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厚重的木门隔绝了里面冰冷压抑的空气，也隔绝了那个陷在宽大椅子里、被五年时光和无数个空酒瓶困住的身影。
走廊里灯光明亮，李薇却觉得后背发凉。五年了。深蓝国际的版图翻了几番，顾硕深的名字成了财经头条的常客，冷硬、强势、无坚不摧。可只有他们这些离得最近的人知道，时间根本没往前走。他还困在五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傍晚，困在那间空荡荡的公寓里，一遍遍地问——
人去哪了？
为什么连个念想都不留？
他像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用疯狂的工作和虚假的逢场作戏麻痹自己，把身边所有喘气的都当成贼来防。那扇心门，五年前被人生生砸碎后，就再没对谁敞开过，只剩一片废墟，和废墟里那个叫“林晚”的名字，像根倒刺，扎得他日夜流血。
李薇抱着文件刚拐进秘书处，安保部的老王贼头贼脑凑过来，压低嗓子：“李秘，顾总又调车库监控了？”
李薇叹口气，点点头。
老王搓着手，一脸愁：“这都第几回了？去年硬盘都快让他翻烂了！就林小姐拎个帆布包进电梯那几秒镜头，有啥好看的？像素低得脸都糊了！”
“少废话。”李薇瞪他一眼，“让你调就调。别问。”
老王缩缩脖子，嘀咕着走了。李薇坐回自己位子，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传输完成”提示，心里发闷。她知道顾总邮箱里现在又躺着那段模糊的影像——灰扑扑的帆布包，低着的头，还有电梯门关上时那点仓皇的侧影。五年，一千八百多天，这玩意儿像个打不开的死结。
总裁办里头，死静。顾硕深没碰咖啡，烟灰缸里又多了俩烟头。他盯着笔记本屏幕，画面定格在林晚侧身闪出电梯门的瞬间。那模糊的半张脸，下颌绷得像拉紧的弦。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划拉。脑子里是五年前那个傍晚。他拎着杯冰奶茶回来，电梯门一开，走廊静得吓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一股子冰冷空旷的味儿扑出来。玄关那双粉拖鞋没了。客厅沙发垫子摆得齐整得邪门。卧室衣柜空了一半，像被刀砍掉一块。床头那本她翻了一半的小说，没了。
那杯冰奶茶“啪”地掉地上，黄了吧唧的液体混着冰块，淌得满地都是，像幅恶心地图。
后来？后来就是发疯。钱像水一样泼出去，私家侦探换了一茬又一茬。她老家那个早就贴了封条、结满蜘蛛网的小破铺子，他亲自去过。站门口玻璃往里看，空荡荡，全是垃圾。那一刻，他真觉得人要是铁了心消失，跟一滴水掉进沙漠没两样。
五年。他把自己焊在深蓝这架机器上，让它疯转。女人？都是道具，挡那些说他“走不出来”的闲话，也挡他自己心里那个呼呼漏风的洞。可夜深人静，烟抽多了，胃里火烧火燎地疼起来，那点旧影像还是往脑子里钻——她笑得没心没肺把蛋糕糊他一脸的样子，她窝他怀里胃疼时皱巴巴的小脸，还有最后电梯监控里那个模糊的、决绝的侧影。
信谁？他早戒了。感情这玩意儿，比商场上的对手还他妈不可信。至少对手的刀明晃晃亮着，感情？是裹着蜜糖的毒，抽筋扒皮，连点骨头渣子都不给你剩。
顾硕深猛地合上笔记本屏幕。“啪”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开。屏幕黑了，映出他自己模糊而扭曲的脸，一双眼睛里翻涌着五年积压的、冰冷的疲惫和……一丝被死死压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东西。
他仰头，把杯底那点冷透的、苦得发涩的黑咖，一口灌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