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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印店那股子劣质油墨味儿，熏得人脑仁疼。林晚捏着几张刚打出来的设计图，手指头捻着兜里最后几个钢镚儿，心里首打鼓。
“老板，”她声音有点虚，“再便宜五块行不行？就……就学生作业。”
柜台后面胖老板眼皮都懒得抬：“学生？学生也这个价！爱打不打！”
林晚噎住。图纸是她熬夜给城中村那家小面馆画的招牌，人家等着要。兜里统共就剩二十块，打印费十五，回去车费还得五块。午饭？算了，饿着吧。
她正咬牙准备掏钱，旁边伸过来一只皱巴巴、但挺干净的手，按住了她要递过去的图纸。
“丫头，这你画的？”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夹克的老头凑过来，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倒挺亮。他指着图纸上一个小面馆的立体门头设计，那点烟火气抓得挺准。
林晚一愣，点点头：“嗯。”
老头也不客气，首接把那几张图纸抽过去，一张张翻。翻得挺慢，手指头在那些线条上描摹。胖老板不耐烦了：“哎老头，你买不买？不买别耽误人做生意！”
老头没理他，翻到最后一张，是张挺复杂的旧厂房改造概念草图，林晚自己偷偷琢磨的。他手指在那上面停了很久，老花镜往下拉了拉，凑近了看。
“有点意思。”他嘟囔一句，终于抬起头，上下打量林晚。她身上那件旧羽绒服袖口都磨毛了，脸色苍白，眼底下乌青一片。“就为了省这五块钱？饿着肚子画这个？”老头声音不高，带着点看透世事的了然。
林晚脸有点烧，没吭声，伸手想把图纸拿回来。
老头却把图纸一卷，塞进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袋里。然后从兜里掏出张二十块的票子，“啪”地拍在柜台上：“老板，她的钱，我给了。再给这丫头复印一份。”
胖老板收了钱，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去复印。
林晚急了：“老伯！不用！我自己……”
老头摆摆手，打断她：“甭废话。钱算我借你的，回头还。”他指了指打印店门外马路对面，“看见没？那栋灰不溜秋的老楼，二楼，窗台上摆盆蔫巴月季那家。”
林晚顺着看过去。一栋旧居民楼，灰扑扑的，二楼有个小窗户，窗台确实有盆快死的花。
“我姓王。街坊都叫我老王头。”老头拎起他那破帆布袋，“下午三点，带着你画的东西，上那儿找我。有活儿给你干，正经给钱的活儿。管饭。”
说完，也不等林晚反应，背着手，慢悠悠晃出了打印店，混进了街边溜达的老头老太太堆里。
林晚捏着新复印好的图纸，站在打印店门口，冷风吹得她一激灵。老王头？二楼？管饭？活儿？
她低头看看图纸，又看看对面那栋破楼。心里七上八下。骗子？不像。那眼神……像她大学时那位脾气古怪、但看图纸贼准的老教授。
下午三点。林晚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头楼梯爬上二楼。楼道里一股子陈年的油烟味。她找到那扇门，窗台上的月季叶子都黄了。敲了敲门。
“进来！门没锁！”老王头的声音传出来。
林晚推门进去。一股子松节油、旧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子不大，像个仓库改的。靠墙全是顶到天花板的木头架子，塞满了各种建筑模型、卷起来的图纸筒、石膏块、还有叫不上名的工具。中间空地上摆着张巨大的、堆满杂物的工作台。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个蒙了灰的大灯泡，还有旁边一扇挺大的天窗，光线斜斜地打进来。
老王头正弓着腰，在一个破旧的木头工作台前，拿着刨子推一块板子，木屑簌簌往下掉。他头也没抬：“桌上有热水瓶，自己倒。图纸搁桌上我看看。”
林晚把带来的图纸小心地放在工作台唯一还算干净的一角。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暖手，站在一边。
老王头刨完那块板子，放下工具，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拿起她那几张图纸，特别是那张旧厂房改造的草图，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次看得更慢。
“底子还行，”他终于开口，指着草图上一个支撑结构，“这儿，想法挺野。就是胆子小了点儿，步子没敢完全迈开。受力点再往边上挪十公分，空间感能翻倍。”他又点了几处细节，全是硬邦邦的技术问题，一针见血。
林晚听得眼睛发亮。这老头，是真懂！
“丫头，给人画小面馆招牌，屈才了。”老王头放下图纸，浑浊的眼睛盯着她，“我这儿，地方破点儿，活儿也杂。给老城区几个快散架的破庙、旧学堂做加固方案，给街道小公园琢磨点儿省钱又出彩的玩意儿，偶尔也接点老物件修复。钱不多，胜在干净。干不干？”
林晚心跳得厉害。干净！这两个字像救命稻草！她用力点头：“干！王老，我干！”
“别叫王老，叫老王头。”老头摆摆手，走到屋子最里头，哗啦一下拉开一道帘子。帘子后面，是个更小的隔间，只够放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一个小衣柜。角落里还堆着些杂物。但最吸引人的是斜上方一扇小小的天窗，光线正好落在那张小书桌上。
“这地儿，以前堆破烂的。收拾收拾，能住人。”老王头指了指那隔间，又指了指外面大工作台旁边一张空着的旧桌子，“以后那是你的地盘。活儿干不完，就住这儿。省得你来回跑，省车钱。”
林晚看着那个小小的、带着天窗的隔间，鼻尖猛地一酸。有地方住……有活儿干……还干净！
“房租……我按月……”她声音有点哽。
老王头瞪她一眼：“房租个屁！你以为我开善堂？住这儿，是让你加班方便！活儿干不完，半夜也得给我爬起来画图！水电煤，从你工钱里扣！”他走到他那张堆满工具的大工作台前，扒拉了半天，翻出个落满灰的搪瓷杯，又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袋挂面。
“还没吃饭吧？”他把挂面扔给林晚，“那边小厨房，自己煮去！吃饱了，下午就开始干活！先把西街那个破土地庙的梁柱歪斜数据给我算出来！算不准，晚饭也没你的！”
林晚抱着那袋挂面，看着老王头又埋首到他那堆木头里，刨子声又响起来。阳光透过天窗，照在飞舞的木屑上，亮晶晶的。
她走到那个小小的隔间门口，看着那张小书桌，看着那扇透亮的天窗。一股暖流，混着酸涩，堵在喉咙口。她吸了吸鼻子，抱着挂面，转身走向那个油腻腻的小厨房。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接水，点火。
锅里的水慢慢冒起小泡。林晚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看着窗外老旧的街景。天还是灰的，风还是冷的。但那个小小的、亮着天光的角落，像个突然出现的、坚硬的壳。
她撕开挂面袋子。面条滑进锅里，在水泡里散开，翻腾。
老王头在外面吼了一嗓子：“面别煮太烂！糟蹋粮食！”
林晚抹了把脸，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看着锅里翻滚的面条，拿起那双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旧筷子，搅了搅。
这地方破，活儿累，老头凶。可这里，没有顾硕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