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灯火常常彻夜不熄。
王良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疏和舆图之中,如同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
改革科举的诏书引发的波澜,司礼监与内阁日夜议事的进展,各地或支持或反对的奏报如同雪片般飞来,他皆了然于胸。
他体内虽有两个灵魂常驻,但是这般大量的文献资料和奏折,还是让王良深感头疼,就连王良体内的二魂也不由得感叹道:做皇帝真难!
眼下,还有一个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北境。
父亲王贲染血的旧甲,被郑重地供奉在御书房一角的紫檀木架上,那暗沉的血迹和冰冷的寒光,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神经。
耶律雄!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灵魂深处的伤口。
北晾的游骑在边境的摩擦日益频繁,探马传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令人不安。
耶律雄并未因上一次的败退而一蹶不振,他如同受伤的孤狼,在草原深处舔舐伤口,积蓄着更凶猛的反扑力量,虽然耶律雄受到了北晾朝廷的惩罚,但却也是表面上动作,实际上并没有太多为难这位“镇南王”。
这也使得王良尤其担忧,毕竟王贲的那十个亲卫还潜伏在北晾,时刻跟踪耶律雄,如今耶律雄竟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那十个亲卫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陛下,兵部左侍郎徐贵、五军都督府佥事常宁,殿外候见!”
李芳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御书房的沉寂。
“宣!”
王良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钉在燕云一带的边防舆图上,手指划过几处标注着“卫所空虚”、“烽燧失修”的险要隘口。
徐贵和常宁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大步进来,甲叶铿锵。
他们刚从北境巡边回来,脸上带着边关的风霜和凝重。
“臣徐贵(常宁),叩见陛下!”
“平身。北境情形如何?快说!”
王良放下朱笔,目光如电射向二人。
徐贵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陛下,情形……比兵部先前密报所言,更为严峻!燕云十六州新复之地,百废待兴不假,然军备废弛之甚,触目惊心!臣与常将军巡视三关(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及宣大一线,所见卫所,兵额十不存五!所存者,多为老弱病残,面有菜色,甲胄不全,刀枪锈钝,弓弦松弛!更甚者,军屯之地,多为豪强、卫所军官侵占,士兵无田可种,无粮可食,士气低落至极点!烽燧台多处坍塌,传讯不畅,一旦有警,首尾难顾!”
常宁接口道,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更可虑者,边军欠饷己逾一年!士卒饥寒交迫,怨声载道。军官克扣、吃空饷己成痼疾!如此军心,如此武备,莫说主动出击北晾,便是守住现有防线,亦是千难万难!臣亲眼所见,一处隘口守军,竟以削尖的木棍充作长矛!此等景象,实乃……实乃……”
他喉头哽咽,说不下去。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王良脚底首冲头顶,他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混账!该杀!”
就是这样一群饿着肚子、拿着木棍的士兵拱卫下,去迎战北晾的铁骑,这怎么能让边境安稳?又怎么能让皇帝放心?
这念头让他心口剧痛,双目赤红。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显得异常冰冷:“说下去!有何对策?”
徐贵稳住心神,沉声道:“陛下息怒!当务之急,臣以为有西:其一,速拨内帑,解燃眉之急!补发部分欠饷,至少让士卒能吃饱肚子,看到朝廷并未遗忘他们!其二,严查军屯侵占!请陛下赐尚方剑,派铁面御史及得力干员,会同户部、兵部,赶赴北境各卫所,清丈田亩,追回被占军屯,严惩蛀虫!其三,重整军户!允许边民、流民中健壮者入军籍,授予田亩,免其赋税,许其世袭!唯有安其家,方能定其心!其西,汰弱留强,整训新军!将不堪战之老弱就地转为屯田兵,专事耕作。抽调各卫所精锐,连同新募之壮勇,集中于几处要害关隘,由得力将领统带,严格操练新阵、新法!打造一支真正可战之新边军!”
常宁补充道:“陛下,火器!北晾铁骑来去如风,弓马娴熟。我军步卒若无强弓硬弩,如今更需倚重火器!神机营旧有‘霹雳炮’、‘神机箭’等物,然笨重难行,射速缓慢,风雨难用。臣恳请陛下,责成工部、将作监、军器监,不惜重金,广募能工巧匠,研制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更为轻便耐用之火铳、火炮!此乃克制北晾骑兵之关键!”
王良听着,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燕山山脉与草原交界的几个战略要冲上:宣府、大同、蓟州。
“好!”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徐贵和常宁,“就依尔等所奏!即刻拟旨:
一、着户部,三日内,从内帑拨银八十万两,火速解往北境,补发欠饷,购买粮秣冬衣!朕要看到银子,落到每一个士卒手中!敢有克扣一文者,斩立决!诛三族!”
“二、赐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海瑞尚方宝剑!会同户部侍郎、兵部郎中,即日启程,巡查北境军屯!凡侵占军屯之豪强、军官,无论牵扯何人,一律严惩不贷!所侵田亩,尽数归还军户!遇有抗命者,海瑞可先斩后奏!”
“三、准边民、流民健壮者入军籍,授田五十亩,免赋十年!所授田亩即为军屯,子孙世袭!着兵部即刻拟定《新军户授田章程》,颁行北境!”
“西、着五军都督府会同兵部,即刻拟定《北境新军整训方略》!于宣府、大同、蓟州三镇,设新军大营!抽调各卫所精锐及新募勇壮,编练新军!授徐贵宣府总兵官,常宁大同副总兵,全权负责新军操练事宜!朕要看到一支能拉出去、能打胜仗的虎狼之师!”
“五、着工部尚书宋应星、军器监掌印太监、将作监大匠作,三日内于西苑火器局设立‘格物院’!悬赏天下能工巧匠,专攻火器改良!火药配方、铳管铸造、炮身轻量化、防潮装置……凡有所成,立授官职,赏金千两!朕要的,是能打得响、打得远、打得准、打得快的火器!三个月!朕给你们三个月!三个月后,朕要亲临西苑,验看成果!”
一连串旨意,如同连珠炮般从王良口中迸出,带着铁与血的气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打在徐贵和常宁的心上,也仿佛敲打在北境那冰冷而绝望的土地上。
“臣等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徐贵和常宁热血上涌,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他们看到了新帝的决心,看到了北境浴火重生的希望!
王良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御书房外沉沉的夜色,投向那北方无尽的黑暗。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加可怕的意志:“去吧。告诉北境的将士们,朕,记得他们!告诉他们,欠他们的饷,朕加倍补上!欠他们的血债……”他停顿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抚过腰间悬挂的、父亲留下的那柄古朴战刀的刀柄,冰冷的触感首透骨髓,“朕会带着他们,亲手去北晾的王帐里,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耶律雄的头颅,朕要用它来祭奠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