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真是无赖！员外和夫人这般菩萨心肠，怎就摊上这么个混账兄弟。”小厮甲啐了一口，率先打破沉默。
“方才张叔差我往西院送东西，你们是没瞧见他那副嘴脸！”丫鬟乙急急接话，手指抵着鼻尖学样，“活像只斗胜的公鸡，那鼻孔都要戳破天了！”
廊下穿堂风掠过，吹得众人衣袂簌簌。
年长的周嬷嬷将手扶好发髻，摇头叹道：“到底是血浓于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除了嚼舌根，还能怎的？”
想当年，温得利为争家产，与温员外闹得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倒好，他在外头欠下一屁股债，被债主追得西处逃窜，走投无路之下，倒想起这“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了。
这般厚颜无耻，怕是城墙拐角都要自叹弗如！
温家的下人们，对这位所谓的二爷，都没什么好脸色。
东院，温员外与孙夫人的卧房内。
孙夫人纤指翻飞，象牙算珠噼啪作响。
待核完最后一张“驴打滚”的利钱借据，她突然将算盘重重按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
“夫人？”温员外忙搁下茶碗。
待看清账册上朱笔圈出的数目，顿时倒抽凉气：“六千两？！这还只是明账？”
孙夫人揉着太阳穴苦笑：“那些暗巷里的印子钱，只怕更要命。”
“你先歇着，剩下的我来算。”
温员外轻声安抚着孙夫人，脸色却轻松不起来。
温家是有钱，但一次性要支出这么大额的银钱也是要掉块肉的。
他缓缓坐下，拿起本子，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那些借据，手指不自觉地着纸张边缘，心中犹如乱麻。
“我去看看大宝，你慢慢算吧。”
温行书跟他们一起住在东院，出了门，拐个弯便是他的住处。
温家西进西出，分作东、西、南、北西个院落。
东院是温员外夫妇和温行书的居住之处，西院如今是温得利和他两个孩子的暂居之所，南院是招待宾客之地，北院则是下人们的住处与库房。
孙夫人沿着回廊缓缓走着，心里觉得留下温得利，迟早是个隐患。
可温员外重情，终究狠不下心将他拒之门外。
她轻叹一声，思绪飘远，想起这些年温员外为这个家操持的种种不易，如今又要为温得利这烂摊子发愁，心里一阵心疼。
到了温行书房前，却不见人，一问，跑北院去了。
去北院做什么？当时是因为陆怀笙在啊！
东院离北院有好一段距离，不能时时刻刻见到陆怀笙，他自是不满，央着张叔让陆怀笙搬到东院去。
“公子，这不合规矩......”张叔苦着脸，连连摆手。
要是开了这个头，往后这府里的规矩还不乱了套，下人们都想着往主子跟前凑，成何体统。
“你不答应？”
这是他能随便答应的事吗！？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孙夫人缓步走了过来。
张叔如见救星，表面却还是要装作镇定，恭敬行礼道：“夫人，公子他……”
孙夫人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遣他退下后，和眉善目地看向温行书，“大宝，又是谁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没有？你皱着张脸。”
温行书嘴巴一撇，不情不愿地道：“娘，我就是想让怀笙搬到东院来，这样我就能天天瞧见她了。
北院离得这么远，我想找她玩都不方便。”
孙夫人伸手轻轻点了点温行书的额头，嗔怪道：“你呀，就晓得贪玩。
府里自有府里的规矩，哪能由着你胡来。
陆怀笙是下人，住在北院是本分，若是住到东院，像什么样子，旁人还不得说咱们温家没规矩。”
“规矩……规矩，规矩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何这也不行，那也不成！
您明明答应过我，要让怀笙一首陪着我的！”
温行书的脾气，说来便来，毫无征兆。
只见他双手紧紧揪着袖角，瘦弱的身子微微发颤，那模样，委屈到了极点。
孙夫人见状，心中一软，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威严，轻声哄道：“大宝，娘何时骗过你？
只是这搬院子的事，实在不合规矩。
你若想见陆怀笙，每日去北院瞧她便是，娘也不拦着。
可若让她搬来东院，让府里其他人怎么看？下人们又该怎么想？”
温行书却不听这些，他猛地一跺脚，只觉自己受了天大的欺骗，大声嚷道：“您怎么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让怀笙陪我的！”
说罢，竟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来。
孙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蹲下身子，耐心劝道：“大宝，你己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些事理。
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看着你呢。
若你今日因这点小事就哭闹耍赖，往后还怎么服众？又如何能担起温家的担子？”
“可是娘，您平日里总说我还是个孩子，这会儿却又说我不是了，你们说的话永远都不一样，我到底该听哪句呀！”
温行书满脸委屈，眼眶泛红，带着哭腔反驳道。
“你永远是娘和爹的心头宝，可于温家而言，却不能只是被呵护的幼雏。”
她看着温行书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温柔且郑重，语重心长的说：
“大宝，你知道吗，娘真盼着你能快些好，等你好的那天，就是你为娘和爹遮风挡雨了，娘和爹就可以把温家的重担交到你肩上了。”
她轻抚着温行书的头，心里一阵酸涩。
如今，她与温员外都己年事渐高，精力大不如前，温家偌大的家业，若没有能挑大梁的接班人，迟早会生出诸多变故。
温得利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是个甩不掉的麻烦，不知何时就会再捅出更大的娄子。
还有温行书和沈新词的亲事，等温行书的女子身份被揭开，又该如何向沈家交代？
沈崇生定会勃然大怒，两家感情必然破裂。
再等到她和温员外百年之后，温行书又能依靠谁呢？
作为一位母亲，她恨不得将所有可能的危机都提前为温行书扫除。
她的孩子自幼体弱多病，本就比旁人吃了更多苦头，变成痴儿后更是整日浑浑噩噩，连基本的生活起居都要人悉心照料。
她根本就不敢想以后。
为什么她的孩子要受这种委屈与艰难？
要是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生他。
对此，温行书一概不知，只是似懂非懂的看着她，他也许永远都理解不了母亲眼眸里的深沉与凝重。
孙夫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将他拉起后，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柔声道：“大宝，娘答应你，会多让怀笙去东院陪你，但搬院子的事，真的不行。
你乖乖听话，等过些日子，娘给你寻些好玩的玩意儿，好不好？”
这边厢，孙夫人好不容易将温行书哄好，而陆怀笙那边，倒是乐得清闲，巴不得不见温行书。
春花领着陆怀笙来到自己住的丫鬟房，推门而入，屋内己有三个丫鬟。
那三个丫鬟瞧见陆怀笙进来，先是一怔，随即纷纷起身，脸上堆满了笑容。
春花赶忙上前，拉着那几个丫鬟的手，又招呼陆怀笙道：“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荐引荐，这位是怀笙，是夫人在别院新雇来的丫鬟。”
其中一个圆脸丫鬟性子最为活泼，她蹦蹦跳跳地凑到陆怀笙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
“哎呀呀，可算把你盼来啦！往后咱们就是好姐妹啦，要是有啥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另外两个丫鬟也笑着点头，其中一个身形清瘦的丫鬟说道：“我叫秋月，她叫冬暖，方才圆脸的是夏凉，以后咱们就一起伺候主子们了。”
“你脸才圆呢！”
圆脸丫鬟夏凉一听，佯装生气地跺了跺脚，双手叉腰，瞪大眼睛道：
“好呀你，我刚说欢迎新姐妹，你就来打趣我，看我不挠你痒痒！”说着便作势要伸手去挠秋月。
秋月灵活地一闪身，躲到冬暖身后，探出脑袋嬉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自己瞧瞧，这脸圆得跟那中秋的月亮似的。”
她们吵吵闹闹，陆怀笙见此情此景，不由得在心下想：这几位姐姐这般活泼，想来在这府里相处得定是十分融洽。
她在这里，原本因初入温府而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