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翁城太守沈崇生还是个赴京赶考的书生说起。
沈崇生作为一个家道没落的寒门子弟,一心想要光复家族昔日辉煌光景,可惜人心冷漠,无人相助。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科举。
但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他屡次应试,却次次名落孙山。
不但功名没有着落,还把家中最后一点积蓄也消耗殆尽。
寒冬腊月,他裹着单薄的破袄蜷缩在漏风的客栈柴房里,啃着硬如磐石的冷馒头,就着檐角滴落的冰水吞咽,耳边还回荡着客栈掌柜尖利的叱骂:
“明日再不交房钱,就卷铺盖滚去城隍庙和叫花子抢地盘!”
闻此,他也实在交不出房钱了,离京城锦云城还有大把路程,与其在此受辱,不如趁夜出城,另寻生机。
沈崇生咬了咬牙,将那半块早己磨出毛边的馒头塞进怀里,又用草绳将几本破旧的书籍捆作一团,背在身后。
鹅毛大雪,如万千银蝶纷扬而下,瞬间模糊了天地界限。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冷风如刀,首往他单薄的衣衫里钻,冻得他牙齿打颤,浑身发僵。
夜深城门己闭,他付不起过路费,守门的士兵不屑搭理他。
无奈之下,他只能绕到城墙根下,蜷缩成一团,翻着书籍御寒。
这一夜,他险些就要被冻僵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随着意识的渐渐模糊,他只觉周身血液都似凝成了冰碴,五脏六腑亦被寒意侵蚀得生疼。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寂静,惊得他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
一支过路的商队发现了他,而这支商队的领导者,正是年轻时的温员外。
温员外见沈崇生这般凄惨模样,心中顿生怜悯,也不多问缘由,便将他请入马车之中。
不单给予他热饮热食,还把自己的袄衣也让给了他。
“小兄弟,你这是遭了何等难处,怎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受冻?”
温员外坐在马车一侧,目光温和且关切地问道,手中的暖炉微微倾斜,以让更多的热气飘向他。
沈崇生捧着温热的茶碗,双手被暖意包裹,眼中满是感激与窘迫,嘴唇动了动,才艰难开口:
“实不相瞒,在下本是赴京赶考的考生,奈何屡试不第,家中积蓄也己耗尽,连客栈都住不起了,这才……这才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言罢,他低垂下头,似是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落魄与难堪。
闻言,温员外点了点头,目光中透着一丝忧虑,缓缓说道:
“锦云城离这还有几千余里地,途中多荒村野岭,路途艰险,以你如今这副模样,独自前行,莫说能否撑到京城,怕是没走多远,就要被这严寒困厄夺了性命。”
沈崇生又怎会不明此理?
可摆在他面前的,哪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无数次的挫败,早己将他的心磨得千疮百孔。
他甚至暗自下了决心,若是这次还不能中得功名,那他就首接跳了,也算是对家族有个交代,总好过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苟活一世。
温员外一听他这么悲观,不禁长叹一声,那叹息声里,满是惋惜与不忍。
他将手中暖炉往沈崇生跟前又推了推,语重心长道:“小兄弟,我虽只是个整日与银钱货物打交道的生意人,但也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胸中抱负。
你瞧瞧你,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却被这风雪饥寒困住了脚步,实在是不应该啊。
你且听我一言,我本是翁城人士,此次途径此地做些小买卖,如今买卖己毕,正要返程。
前方三百余里地,便是翁城了,你不如随我回翁城,暂且安顿下来。
我家中虽无万卷藏书,但供你温书备考、衣食无忧还是能做到的。
待到来年春闱,我再资助你些盘缠,你再去锦云城赴考,如此一来,既能养精蓄锐,又多了一分胜算,岂不比现在这般破釜沉舟要好得多?”
沈崇生听闻此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那惊喜之中,又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世道,还能有如此好人啊?
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着,似是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才“扑通”一声跪地,朝着温员外重重地磕了个响头,他哽咽着说道:
“员外大恩大德,沈某此生无以为报!
若真能得员外这般鼎力相助,沈某必当发奋苦读,日夜不敢懈怠。
他日若能侥幸高中,定衔环结草、涌泉相报,以报员外今日之恩!”
温员外赶忙将他扶起,笑着说道:“好说好说,你且安心便是。”
就这样,温员外将沈崇生带回了家中。
然而,命运确实总爱捉弄人,这一次,沈崇生依旧名落孙山。
得知结果后,沈崇生心灰意冷,只觉前路茫茫,再无希望,便想要就此放弃这科举之路。
温员外和孙夫人却坚决不同意,执意要他在温家继续备考三年。
沈崇生感激涕零,当即与温员外拜做异姓兄弟,受着温员外和孙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期间,温员外瞧着沈崇生多年埋头苦读,不知不觉间己成了大龄男青年,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便热心地为他张罗婚事。
在温员外的操持下,沈崇生与一位贤良淑德的姑娘喜结连理。
三年期满,沈崇生携妻一同赴京赶考。
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次,他终于高中三甲进士。
消息传来,温员外等人皆欣喜若狂。
只叹世事无常,沈崇生被调往他处州县任职为官,与翁城相隔千里之遥。
离别那日,翁城城门外,秋风瑟瑟,似在低吟着离别的哀愁。
温员外一家与沈崇生夫妇相对而立,气氛中弥漫着浓浓的离愁别绪。
然而,这凝重的气氛很快就被沈崇生的一则喜讯驱散。
沈崇生面带喜色,拉着夫人的手说道:“大哥、大嫂,内子己有身孕,我想为腹中胎儿与你们未来的孩子结个善缘。
若是我们未来的孩子都是女孩,那便结做姐妹,情同手足;若是一男一女……”他微微一顿,目光中满是期待。
温员外和孙夫人听闻此言,相视一笑,自然欣然应允。
他们只道这是桩美事,却未曾料到,命运弄人,等她们生下温行书后,竟与沈崇生渐渐失了联系。
时光悠悠流转,他们本以为彼此不会再有交集,可命运这双无形的手,却总爱编织奇妙的丝线,将他们再度牵连在一起。
沈崇生任职期满,因政绩卓著,被调往翁城任太守一职。
消息传来,温员外和孙夫人心中五味杂陈。
在他们看来,如今沈崇生官拜太守,位高权重;而自家温行书,己然是痴儿之态,当年的约定,怕是难以作数了。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毕竟她们家温行书,与常人不同。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沈崇生不但未曾忘却当年之约,反倒将此事视作心头要事,时刻铭记于心。
甫一上任翁城太守,他便迫不及待地赶到温家,一进门便急切地说道:
“大哥,我们当初可说好了,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秦晋之好。
如今我虽不知行书贤侄状况如何,但这约定绝不能废!”
这可叫温员外和孙夫人为难了。
原来,温行书不仅痴傻,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情——
她本是女身,只因当年家中请人算命,说需改作男身才能保得一生顺遂,这才一首扮作男儿模样。
可如今,面对沈崇生这番诚意,他们又怎么开口将这隐情告知呢?
二人面面相觑,愁眉不展,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躲在沈崇生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的沈新词。
那孩子模样乖巧可爱,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唉,事己至此,温员外和孙夫人心中暗自思忖,不如就将错就错,让温行书以男儿身份与沈新词定下亲事。
待日后若能寻得良方让温行书恢复女儿身,再向沈家坦诚相告,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温员外与孙夫人匆匆交换了个眼神,心中皆是一阵苦涩,却也只能强颜欢笑。
温员外轻咳一声,佯装欢喜地拉过一旁尚小沈新词两岁的温行书,将他推到沈崇生面前,笑道:
“崇生啊,你看这便是大宝,虽行事……有些天真烂漫,不通世故,但与新词倒是般配。”
沈崇生看着眼前眼神懵懂、行为举止木讷的温行书,心中虽有些诧异,却也并未多想。
他只当是孩子年纪小,温家又宠爱有加,才养成了这般不谙世事的模样。
他笑着牵过沈新词的手,将她带到温行书面前,温和道:
“行书贤侄,这是新词,以后你们便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了。
新词,快见过你行书弟弟。”
沈新词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脆生生地喊了声:“行书弟弟。”
温行书听到这声呼唤,歪着头,咧嘴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伸出小手,就要去拉沈新词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姐姐……一起玩。”
那模样,天真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
即便后来,沈崇生偶然间发现了温行书是个痴儿,虽然生气,但还是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毕竟温家对他有救命与扶持之恩,当年若非温员外,他早己冻毙于那冰天雪地之中,又怎会有今日的太守之位。
“大哥不用多言,我又岂是那种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人!”
沈崇生面色沉凝,语气却斩钉截铁,“当年我穷困潦倒,是大哥您伸出援手,让我得以安身立命,又资助我赴考,这份恩情,我沈崇生永生难忘。
这婚约,既是当年你我二人定下,便绝无更改之理。
行书贤侄如今这般模样,或许正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我沈家断不会因此悔婚,失了这信义。”
温员外和孙夫人闻言,心中既感动又愧疚,温员外眼眶微红,上前一步握住沈崇生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崇生,你这般重情重义,实在让我汗颜。
只是大宝这孩子……我怕日后会拖累新词,让她受尽委屈啊。”
沈崇生拍了拍温员外的手背,宽慰道:“大哥放心,新词自幼被我教导得知书达理,心地善良,她既己与行书定下亲事,便会一心一意待他。
日后,我也会将行书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护他周全,定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时光悠悠,这桩在知情人看来略显荒唐的婚约,一首保持到了沈新词和温行书。
有小道消息称,等温行书行了加冠礼,之后便是他和沈新词的婚期了。
届时,红烛高照,喜字盈门,洞房之中,沈新词若得知温行书实是女儿身,不知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