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 年的秋阳像块蒙了灰的铜钱,斜斜照在陈家土屋的苇席上。陈老栓握着磨得发亮的杀猪刀,刀刃在砧板上刻出深浅不一的痕,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三岁的十三趴在门槛上玩槐叶,眉心的胎记被艾草汁染得发黄,却在风起时透出几丝暗红。
"老栓哥,那算命的又在村口晃荡呢。" 张伯的烟袋锅敲着门框,旱烟味混着槐花香涌进屋子,"昨儿个还说要给十三破劫,你可别由着他胡来。"
陈老栓手一抖,刀刃在砧板上划出半道雷形痕。自李半仙上次离开,己经七日,可每天卯时初刻,那灰布长袍的身影准会出现在老槐树下,罗盘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想起昨夜梦见青岚的银镯碎成十九片,每片都映着李半仙的脸,镯面上的 "雷劫双生" 西字渗着血珠。
"爹,抱。" 十三突然举起槐叶,叶面上的虫洞竟排成个雷字。陈老栓刚要伸手,院外突然传来李半仙的咳嗽声,罗盘指针划破空气的 "咔嗒" 声格外刺耳。
"陈老哥,今日宜出行。" 李半仙站在篱笆外,袖口的八卦纹被晨露打湿,"雷劫初起,需借地脉之气破之,让老朽带孩子出村口,三炷香时间即可。"
陈老栓盯着对方鞋尖的红土 —— 和三天前在土地庙看见的一模一样。十三在怀里突然挣扎,小手指着李半仙腰间的青铜镜碎片,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 "雷,怕"。可那声音落在陈老栓耳里,却像青岚临终前的叹息。
"不行。"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杀猪刀的刀柄硌得掌心发疼,"你上次说的土地庙签文,我还没参透..."
"来不及了。" 李半仙突然跨进院门,罗盘指针首指十三眉心,"昨夜老朽在土地庙看见,槐树下的替劫阵己经成型,再拖下去,孩子的第一劫就要应在至亲身上了。"
这话像根冰锥刺进陈老栓心口。他想起李半仙行囊里的残页,"替劫者需以血契相连" 的小字在记忆里发烫。十三突然不哭了,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李半仙,嘴角扯出个让人心惊的笑 —— 和三年前葬礼上看见纸人时的笑一模一样。
"给我半炷香时间。" 陈老栓咬了咬牙,从炕洞深处摸出半块青铜镜,用狗血在镜面上画了个隐雷符,"千万别让他见着生人。"
李半仙接过孩子时,陈老栓注意到他腕上多了道红痕,和十三脚底的雷纹印记分毫不差。秋风卷起苇席角,露出底下藏着的杀猪刀 —— 那是青岚陪嫁的物件,刀柄上还刻着半道雷文。
目送两人走远,陈老栓突然想起李半仙信里的 "雷神殿钥匙"。他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碎片,碎片边缘的缺口,竟和李半仙的青铜镜能拼成完整的圆形。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卯时三刻,正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辰。
村口老槐树的影子被秋阳拉得老长。李半仙抱着十三站在槐树下,罗盘突然发出蜂鸣,指针在 "雷" 字方位疯狂旋转。十三在襁褓里抬起头,眉心的胎记在树荫下泛着微光,映得李半仙的脸青白如纸。
"雷劫宿主,替劫者现..." 他喃喃自语,从袖中摸出十九个纸人,每个纸人都穿着和他同款的灰布长袍,"老朽虽非至亲,却也算个护雷人,就替你挡了这第一劫吧。"
纸人刚落地,槐树突然发出 "喀拉" 声,十九道浅坑在树根周围浮现,像是被无形的手刨出。李半仙刚把十三放在坑边,心口突然一阵绞痛,罗盘 "当啷" 落地,指针竟指向自己的胸口。
"不好..." 他看着十三嘴角的冷笑,突然想起土地庙的签文,"护雷则生" 的 "生",原来不是生自己,而是生宿主。怀中的婴儿突然发出 "咯咯" 的笑,那声音分明是成年男子的阴鸷,惊飞了树上的寒鸦。
七窍流血是在第三声鸦叫之后。李半仙跪倒在槐树下,怀里的十三滚进浅坑,却在落地瞬间发出清亮的啼哭,仿佛方才的冷笑只是幻觉。他伸出染血的手指,指向西北方 —— 那是茅山的方向,也是陈老栓当年逃离的方向。
村民发现李半仙时,正是辰时初刻。老槐树周围十九个浅坑里,每个都躺着个烧焦的纸人,纸人衣着与李半仙身上的灰布长袍分毫不差,胸口还印着个模糊的雷纹。张伯蹲下身,看见李半仙的指甲缝里嵌着槐树皮,树皮上竟刻着 "雷劫令?一" 的字样。
"这是遭了雷劫反噬啊。" 路过的游方道士九叔停下脚步,腰间的桃木剑突然发出轻鸣。他撒出五枚铜钱,成北斗状排列在李半仙身旁,铜钱竟自动滚向十三方才躺过的浅坑,"替劫纸人阵被破,借命咒反噬宿主,这位先生是拿自己的命,替孩子挡了第一劫。"
陈老栓赶到时,九叔正盯着西北方皱眉。他怀里的十三睡得正香,眉心的胎记不知何时变回了浅红,脚底心的雷纹印记却格外清晰。九叔转头看向他,目光落在他腕上的红痕:"老哥,这孩子的劫数,怕是从娘胎里就种下了。"
"道长说笑了,不过是个普通孩子..." 陈老栓别过脸,却被九叔手中的青铜镜碎片晃花了眼 —— 正是李半仙留下的那半块,此刻正和他藏在怀里的碎片共鸣。
"普通孩子?" 九叔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三分悲凉,"三年前七月十五的十九道雷,可是雷神殿的封神劫。老哥,你当年用黑狗血封魂,却让这孩子成了阴阳两界的活靶子,如今第一劫应在替劫者身上,下一劫..."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弯腰捡起李半仙指向西北方的手,指尖还沾着新鲜的朱砂 —— 那是画隐雷符的材料。陈老栓突然想起青岚临终前的话,指甲缝里的青铜碎片,还有李半仙信里的 "茅山师妹",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是夜,陈老栓在老槐树底下挖出十九个纸人残片,每个残片上都有焦黑的雷纹。他把碎片和李半仙的信一起塞进陶罐,埋在青岚坟头,却在转身时看见,十三正站在月光里,小手指着西北方,嘴里喃喃自语:"爹,那里... 有雷。"
更漏声中,陈老栓又梦见了青岚。她站在雷雨中,腕上的银镯终于完整,却在看见十三时碎成齑粉。"老栓,带孩子去西南。" 她的声音混着槐叶沙沙响,"那里有圣女殿的人,能护他度过下一劫..."
惊醒时,陈老栓发现十三的襁褓上沾着片槐树皮,树皮上的 "雷劫令?一" 字样格外清晰。他摸了摸孩子眉心,胎记烫得惊人,而窗外,九叔的道袍角正消失在西北方的夜色里,腰间的桃木剑挂着半块青铜镜,镜面映着老槐树的影子,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雷形的疤。
第二天清晨,陈老栓在李半仙的鞋底发现了半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 "茅山雷门" 和 "圣女殿" 的位置。他盯着地图上的西北方,突然想起李半仙死时的指向 —— 那不是茅山,而是茅山背后的雷神殿,青岚信里提到的封神之地。
"爹,疼..." 十三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孩子眉心的胎记红得滴血,而他腕上的红痕,不知何时变成了完整的雷纹。陈老栓突然明白,李半仙的死不是劫数的结束,而是开始,就像老槐树下的十九个浅坑,每个都在等着填上属于十三的劫数。
他抱起孩子,望向西北方的山峦,那里正聚着铅灰色的云。九叔的话在耳边回响:"下一劫,怕是要应在至亲身上了。" 而他怀里的十三,正把小脸埋在他胸前,指尖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那里藏着青岚留下的另一块碎片,和李半仙的碎片拼在一起,刚好是个完整的雷纹。
是劫是缘,陈老栓不知道。他只知道,从李半仙抱走孩子的那一刻起,从老槐树下出现十九个浅坑的那一刻起,属于十三的劫数,己经像张看不见的网,正慢慢收拢,而他能做的,唯有握紧手中的杀猪刀,在这雷劫路上,替孩子挡住所有的风雨,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哪怕自己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