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顶的雨势突然转急,如珠帘般砸在窗棂上。姜绾伸手去扶歪斜的面粉袋,指尖却被木刺勾住袖口,“刺啦”声中露出半截手腕。司砚目光扫过她腕间淡褐色的烫伤疤——那是前世她在米其林后厨偷师时留下的印记,此刻在漏进的天光里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别动。”他突然放下主厨刀,从围裙口袋摸出枚银顶针。姜绾还未反应,指尖己被他轻轻托起,顶针顺着布料纹路将木刺推出。两人靠得极近,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鼻尖萦绕着骨汤的香与他身上冷冽的皂角味。
“在巴黎时,我总在这样的雨天跑市集。”司砚将调味罐逐个摆上操作台,铜筛边缘的凹痕里还嵌着几粒干枯的罗勒籽,“有个卖香料的老头说,好厨子要学会跟破铜烂铁交朋友。”他指尖叩响生锈的抽油烟机,机壳发出闷响,惊飞了梁上筑巢的麻雀。
姜绾蹲下身,用手机照亮操作台底的暗格。里面躺着半支融化的巧克力,锡纸裹着张泛黄的便签,潦草写着“焦糖温度临界值实验失败”。她忽然想起前世在米其林餐厅见过的司砚——那时他总穿着笔挺的主厨服,袖口永远雪白,此刻却在这漏雨的厨房里,像守着宝藏般护着这些失败的痕迹。
“新厨房的设计图……”她将图纸往漏雨处挪了挪,墨迹却被水晕开,“其实留了面展示墙。”司砚挑眉时,眉骨在灯光下投出锋利的影。姜绾指尖划过图纸上空白的墙面:“想把这些老物件都摆上去,让客人看见食物真正的来处。”
窗外惊雷炸响,搪瓷盆里的骨汤突然扑出锅沿。司砚抄起抹布去擦,却被沸腾的汤汁溅到手背。姜绾 reflexively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水池前冲凉水。水流声中,她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这具身体里藏着的,究竟是重生者的执念,还是此刻真实的悸动?
“以前在陆家厨房,连切菜板都要量尺寸。”她扯下围裙浸水,替他冷敷烫伤处,“但你这里……”目光扫过歪斜的吊柜、缺角的调味罐,还有操作台裂缝里卡着的半粒花椒,“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脾气。”司砚低头看她认真的模样,喉结微动:“就像你的炒粉必须用猪油渣,我的骨汤少一秒都不够黏。”
雨势渐缓,天窗漏下的光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姜绾忽然注意到墙面剥落的油彩下,隐约有行铅笔字:“‘第37次焦糖实验,糖色终于接近里昂那家老店’。”她指尖抚过褪色的字迹,想象着司砚独自在这昏暗厨房里反复试验的模样,胸口泛起酸涩。
“其实我拒了米其林,还有个原因。”司砚从吊柜深处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世界各地的土壤样本,“他们要我做分子料理的标准化配方,但有些味道……”他捏起一撮深褐色的土,“必须用老灶台的烟火气养着。”话音未落,梁上又有雨滴坠落,正巧砸在他指间的土壤上,洇开小片。
姜绾掏出手机,打开“食光纪”的员工群,敲下一行字:“旧厨房改造计划启动,保留所有原始痕迹。”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司砚的指尖轻轻覆上她手背。两人同时抬头,看见漏雨的天光里,一只麻雀衔着草茎掠过,翅膀掠过之处,光斑碎成金粉般的细屑。
“后天要去试新发酵箱?”司砚忽然开口,指腹着她掌心的老茧。姜绾点头,却见他转身从烤箱里取出个铁盘——里面是刚烤好的焦糖脆片,边缘微微焦黑,却在裂开的纹路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带着这个去。”他将脆片装进纸袋,“机器能复制九成口感,但最后一成……”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声音低得像揉碎的焦糖,“得带着人的温度。”
暮色漫进厨房时,两人终于整理好图纸。姜绾将司砚的旧笔记本小心收进包里,听见他在身后轻声说:“其实屋顶漏雨也不全是坏事。”她回头,见他正用漏勺撇去骨汤表面的浮油,漏下的汤汁在灯光下划出金线:“每滴雨水落进汤里,都是独一无二的调味。”
离开前,姜绾再次拍下旧厨房的照片。镜头里,司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正用镊子夹起吊柜上的蜘蛛网,动作轻得像在处理一道精致的甜品。手机相册里,这张照片与夜市摊的烟火、米其林餐厅的冷光并排躺着,最终都将成为“食光纪”墙面上的光斑——那些被机器记录不了的,关于温度与执着的注脚。
雨彻底停了,巷口传来卖炒栗子的香气。姜绾握着装着焦糖脆片的纸袋,忽然明白司砚为何眷恋这破旧的空间——这里藏着所有关于“人”的味道,是无论多少智能设备都无法模拟的,带着体温的烟火气。而他们要做的,不是用科技取代这份温度,而是让它在新的光里,继续生长,继续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