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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鸢的登山靴陷进腐叶时，远处吊脚楼里突然传出铜铃响。她举起相机对焦，镜头里却只有飘摇的经幡和一只掠过的灰鸢。这是她进入黔东南无人区的第七天，也是与报社失联的第西十八小时。
“姑娘要拍苗寨？”拄竹杖的老妪从雾中浮现，银饰在耳垂上晃出细碎冷光。林鸢注意到她缠着黑布的脚踝没有沾泥，而身后石阶分明淌着新鲜的血水。老妪突然攥住她手腕，指甲缝里嵌着暗红朱砂：“再往前就是山魈的地界，它们最爱剜记者的眼珠子下酒。”
林鸢笑着递上记者证，余光瞥见老妪身后跟着串纸人，每个都穿着她昨日见过的靛蓝土布衣裳。当她低头查看相机回放时，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照片里老妪的影子拖得老长，末端分叉成七根细线，正缠住那些纸人的脖颈。
村寨出现在暮色中时，林鸢的指南针开始疯狂旋转。二十三栋吊脚楼呈逆八卦排列，中央古井上压着块刻满眼睛的石碑。穿百鸟衣的孩童蹲在井沿唱童谣，每句结尾都带着诡异的“咯咯”声，像极了某种禽类吞咽骨头的响动。
“外来客要饮拦门酒。”沙哑男声震得林鸢耳膜生疼。守在寨门的是个独眼跛子，右眼窝塞着团艾草，随着说笑不断掉出黑色甲虫。他递来的牛角杯里浮着层油花，林鸢假装仰头时全倒进了袖口，却见液体接触皮肤处瞬间泛起青斑。
当夜她被安置在鼓楼旁的吊脚楼，窗棂上贴满倒写的“囍”字。子时刚过，楼下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夹着铃铛与骨笛的混响。林鸢贴着墙缝望去，月光下百来个村民正围着火堆跳傩戏，他们脸上涂着惨白的米粉，唇色却红艳如血，随着舞动不断有碎屑簌簌掉落。
火堆中央插着根竹竿，顶端挂着的物件让林鸢差点咬破舌头——那是具风干的婴儿尸体，胸腹被剖开塞满糯米，脐带上还系着她的记者证挂绳。昨日在溪边遇见的孕妇突然从人群走出，捧起陶罐将液体浇在尸体上，浓烈的酒香混着腐臭扑面而来，林鸢这才看清陶罐里浸泡的竟是颗人心。
“贵客怎不来看我们的送魂仪？”纸窗突然被敲响，独眼跛子的脸倒贴在玻璃上，仅剩的左眼瞳孔竖成蛇类。林鸢后退时撞翻铜镜，镜中映出的景象让她尖叫出声：满屋子密密麻麻全是刚才跳舞的村民，他们保持着扭曲的姿势贴在墙面上，随着烛火摇曳渐渐渗出血水。
逃往鼓楼的路上，林鸢发现所有门户都挂着人皮灯笼，灯罩上用金线绣着不同的生辰八字。鼓楼底层供着尊三面神像，正中的佛面慈悲，左侧却呲着獠牙，右侧的眼眶里爬满蛆虫。她颤抖着点燃打火机，火光中神像底座露出半截石碑，刻着“永镇山魈”的篆文下压着堆白骨，每根手指骨都套着记者证挂绳。
“你踩着祭品了。”冷幽幽的声音从梁上传来。穿靛蓝土布的少女倒吊在房梁，发丝垂落如水母触须。林鸢认出她是今晨给自己指路的采药女，此刻她脖颈上赫然有道缝合线，随着说话不断渗出黄水：“每任村长女儿十六岁都要换皮，不然山魈会撕开寨门吃光所有人。”
少女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的皮肤像布料般剥落，露出底下长满青苔的树皮。她咯咯笑着将树皮贴在林鸢脸上，冰凉的触感瞬间钻入毛孔：“轮到你了，姐姐。你的皮最合适，又白又嫩，山魈大人定会欢喜。”
林鸢撞开祠堂门时，供桌上摆着的七盏人鱼膏灯同时熄灭。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像有无数活物在舔舐地面。她摸出防风火机，火苗窜起的刹那，看见满地都是蠕动的人皮，每张人皮的脸都冲她微笑，其中有今晨见过的老妪、独眼跛子、孕妇，还有她自己。
“第七个了。”幽幽叹息从供桌下传来。林鸢掀开桌布，对上双没有眼皮的眼睛。被钉在桌底的守林人胸腔起伏着说话，他手脚都被桃木钉贯穿，身下压着本发霉的册子，每页都贴着记者证照片，最早的能追溯到民国：“他们用外来人的皮续命，每张皮能保七年平安。你之前六个，有西个的骨头还砌在井壁里。”
祠堂外传来指甲抓挠木门的声音，混着孩童嬉笑：“找到你了，新皮子。”林鸢将人鱼膏灯油泼向供桌，火舌窜起的瞬间，她看见神龛暗格中藏着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着颗带着脐带的女婴头颅，面容与采药女一模一样。火光中头颅突然睁眼，罐底渗出墨汁般的液体，在地上汇成个扭曲的符号——正是她记者证上的防伪水印。
林鸢逃进后山时，暴雨倾盆而下。她撕开衣摆裹住流血的脚踝，却见布料上浮现出暗红纹路，竟与守林人身上的刺青相同。闪电劈开夜幕，照亮前方山洞，洞口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全是抓痕，最深处嵌着半块记者证，照片上的女孩穿着和她同样的冲锋衣。
“你终于来接我了。”洞中响起窸窣声，七个黑影从岩缝爬出。她们都没有下半身，断口处生着青苔，面容却是不同年龄的林鸢。最年长的那个捧着部老式相机，镜头里伸出只腐烂的手，正抓着团蠕动的人皮：“轮到你了，小鸢。把皮给我们，你就能永远留在山神怀里。”
林鸢后退时踩塌岩层，坠入暗河的刹那，她看见水中浮起无数张人皮，每张都冲她张开嘴，露出喉间跳动的火光——那是封在皮囊里的命火，此刻正随着水流飘向山洞尽头的光点。光点中站着个穿记者服的女人，她的脸正在人皮与血肉间变幻，手中握着的相机快门声如丧钟。
三个月后，搜救队在山洞发现架老式海鸥相机，胶卷里最后一张照片是林鸢的自拍。照片中的她笑容灿烂，脖颈却缠着圈树藤，藤蔓尽头没入岩壁，开出七朵血红的花。法医鉴定时，花朵突然全部转向东方，如同在恭迎朝阳，又像在聆听从深山传来的、永不停歇的骨笛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