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裹着山涧往下沉,顾森踩着湿滑的青苔差点跌进路边的深涧。GPS信号在进山第三天就完全消失了,地图上标注为"锁龙村"的红点像团凝固的血渍,嵌在苍莽山褶皱最深处。
"顾工,当心脚下。"向导李金根用柴刀劈开横亘的藤蔓,露出半截刻着符咒的石碑。暗红色的纹路像干涸的血迹,蜿蜒出"锁龙渊"三个篆字。
顾森扶正地质锤,冰凉的金属手柄沾满露水。他是省勘探局最年轻的工程师,这次进山本是为寻找稀有金属矿脉,可越往深处走,越觉得这趟行程透着古怪。沿途每棵古树都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树根处散落着发黑的鸡骨头。
"莫看那些。"李金根突然开口,黧黑的脸上浮起古怪神情,"都是老辈人留下的讲究。"
转过山坳,吊脚楼群突兀地戳在暮色里。青瓦檐角挂着铜铃,晚风掠过时发出空洞的呜咽。村民们蹲在火塘边扒饭,见生人进来,齐刷刷抬头——顾森后颈一凉,那些浑浊的眼珠竟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莫三水!"李金根朝阴影里喊。竹椅吱呀作响,佝偻身影从梁柱后转出来。老人左脸爬满暗紫色胎记,像团扭曲的婴孩面孔。他脖颈挂着五枚铜钱,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城里来的?"沙哑嗓音带着黏腻的水汽声,"西厢房空着,子时莫要开窗。"
顾森在霉味扑鼻的木床上辗转反侧。月光从窗棂渗进来,在地上织出蛛网似的影。远处传来沉闷的击打声,像是重物不断砸进深水。他摸出强光手电,光束扫过墙壁时猛地顿住——剥落的墙皮下,密密麻麻全是抓挠的痕迹。
后半夜起了雾。顾森被尿意憋醒,摸黑往后院茅房走。月光在浓雾里晕成惨白的光团,隐约照见井台边跪着个人。王火生赤着上身,正用井水冲洗胸膛,皮肤上布满青黑色的鳞状纹路。
"王哥?"顾森刚出声就后悔了。王火生机械地转头,瞳仁缩成两道竖线。他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细的鲨鱼齿:"顾工也来饮龙涎?"
顾森倒退两步,后腰撞上冰凉的石碑。碑文在月光下泛着磷光:"丙子年九月初九,镇孽龙于渊"。还没等他看清落款,整座山村突然响起刺耳的铜锣声。各家各户的门板砰砰作响,村民们梦游般涌向村后的水潭。
浓雾在潭面凝成乳白的漩涡。莫三水站在祭坛中央,五具铁棺呈梅花状排列,棺盖上用朱砂画着五行卦象。村民们机械地脱掉衣物,皮肤上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顾森缩在芦苇丛里,看着他们接二连三跳进黑潭。
水面咕咚冒泡,浮起一团团纠缠的黑发。顾森的手电筒差点脱手——那根本不是头发,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蠕虫!虫群裹着一具的女尸浮出水面,女尸腹部裂开,钻出半截布满黏液的小手。
"缺土之人..."莫三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枯爪扣住顾森肩膀,"二十年前就该凑齐的五行祭品。"老人脖颈的铜钱突然迸裂,潭底传来铁链绷断的巨响。黑色潭水沸腾般翻涌,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撞碎水底的青铜锁链。
顾森摸到地质锤的瞬间,女尸怀中的鬼婴发出啼哭。声波震得他耳膜出血,只见潭心升起首径十米的漩涡,漩涡中心赫然立着半截镇龙桩。青铜柱上缠满刻满符咒的铁链,此刻正一节节崩裂。
"丙子年..."莫三水癫狂大笑,"他们骗我说献祭五个孩子就能镇住孽龙!"老人撕开衣襟,胸口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肋骨间隙里嵌着五颗干缩的孩童头颅!
顾森的后背撞上潮湿的岩壁,地质锤在掌心勒出深痕。莫三水肋间的头颅突然睁开眼皮,五双没有瞳仁的眼睛齐刷刷转向他。潭水翻涌的巨响中,老人嘶哑的嗓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膜。
"戊寅年发蛟,他们逼我亲手剖开阿莲的肚子..."莫三水枯瘦的手指抠进肋骨缝隙,扯出颗挂着血丝的头颅,"这丫头属火,该埋在离位。"
鬼婴突然停止啼哭。顾森看到它脐带末端缠着半截青铜锁链,链环上"戊寅"二字正渗出血珠。二十年前的暴雨夜在他眼前闪回——浑身湿透的村民举着火把,把五个啼哭的孩童塞进铁棺,莫三水妻子撞死在镇龙桩上,血水把潭底的符咒染得猩红刺目。
潭心漩涡突然倒转,五具铁棺从水底冲天而起。棺盖震开的瞬间,顾森看到自己父亲的脸——那个在98年洪灾中失踪的地质工程师,此刻正躺在覆满青苔的棺椁里,胸口插着刻有"庚金"二字的青铜锥。
"你以为当年真是塌方?"莫三水脖颈爆出青筋,五枚铜钱在他皮下游走如活物,"顾明川发现潭底祭坛那天,全村人的眼睛都变成了蛇瞳!"
地底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顾森口袋里罗盘突然疯狂旋转,指针首指他眉心。他终于明白局长为何特意指派他这个孤儿前来——戌时出生在矿井口的命格,正是五行缺土的活祭品。
"还差最后一块拼图。"莫三水撕开左脸胎记,紫黑色皮肉下赫然嵌着半块八卦镜。潭水开始凝结成黑色冰晶,村民们肢体扭曲着爬向祭坛,皮肤下的鳞片割破血肉,在雪地里拖出蜿蜒血痕。
顾森被无形力量拽向梅花阵中央。铁棺中的活尸同时坐起,他们天灵盖上都钉着桃木钉,钉尾坠着的铜铃随着尸身抖动发出催命脆响。女尸腹中的鬼婴突然咧开嘴,乳牙间竟叼着块刻有"镇土"二字的玉牌。
"你娘怀你时喝过锁龙渊的水!"莫三水将八卦镜按进祭坛凹槽,潭底青铜锁链如巨蟒腾空,"八百年前张天师用子孙血养出的龙脉,早就该..."
惊雷劈碎了他的尾音。顾森看着自己左手浮现出土黄色纹路,那些在孤儿院总被嘲笑为胎记的斑块,此刻正与祭坛上的坤卦遥相呼应。鬼婴突然尖啸着扑来,却被罗盘迸发的青光定在半空——指针不知何时己没入他掌心,鲜血在铜制盘面上绘出完整的河图。
地动山摇间,顾森听见父亲遗言从水底传来:"龙脉即人脉,阵眼在..."他突然想起勘探报告里的异常数据——117米深处的92度高温,分明是活人体温!
"原来如此!"顾森扯断鬼婴脐带上的青铜链,沾血的手指在冰面画出反八卦。莫三水肋间的头颅突然厉声哭嚎,铁棺活尸浑身冒出青烟——他们天灵盖的桃木钉正在化作灰烬。
潭底传出震耳欲聋的龙吟,黑色冰层轰然炸裂。首径三十米的青铜祭坛浮出水面,中央铁桩上捆着具焦黑尸骨,心口插着的陨铁匕首嗡嗡震颤。顾森终于看清那些血色符文的真容——哪是什么镇龙咒语,分明是用彝文写着的"永世不得超生"!
五具铁棺突然向中心合拢,将顾森困在棺阵之中。女尸腐烂的手掌掐住他脖颈时,镇龙桩上的尸骨竟抬起骷髅头:"用...用逆五行..."熟悉的声音让顾森浑身剧震——这分明是母亲的声音!
莫三水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肋间头颅的七窍突然涌出黑水,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剥落。"不可能...张天师明明说..."老人佝偻的身躯开始膨胀,青灰色鳞片刺破寿衣,尾椎骨后窜出条覆满黏液的长尾。
顾森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罗盘背面。铜盘边缘弹出的暗格里,赫然藏着半片发黄的纸符——正是二十年前母亲塞进他襁褓的护身符!鬼婴突然发出欢快的咯咯声,它撕开自己肚皮,拽出团缠绕着铜钱的脐带扔向祭坛。
当青铜锁链缠住顾森脚踝时,他终于明白镇龙桩的真相。潭底117米处的腔体里,八百个童男童女的怨灵正在撞击封印,他们脊椎骨拼成的巨龙骸骨己生出血肉。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急:"快让五行相克!"
顾森反手将地质锤砸向坤位铁棺。钨钢锤头与青铜棺盖碰撞的刹那,整座水潭突然陷入死寂。紧接着,五具活尸同时爆体而亡,他们的脏器在空中组成血色的反五行阵图。莫三水化作的蛟龙刚要腾空,却被潭底伸出的白骨龙爪扯住长尾。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孽龙!"顾森看着在血阵中挣扎的莫三水。老人左脸的八卦镜片片龟裂,露出下面覆盖着龙鳞的真容——他的头盖骨早己异化成尖锐的龙角。
青铜祭坛开始下沉,鬼婴乘着血浪扑到顾森背上。当冰冷的牙齿刺入颈动脉时,他反而露出释然的微笑。母亲尸骨手中的陨铁匕首自动飞起,带着破空之声贯穿了鬼婴与莫三水。
最后的记忆里,顾森看见八百道金光从潭底射出。历代献祭者的魂魄化作锁链,将哀嚎的孽龙拖向地心深处。血色月光下,青铜祭坛缓缓闭合,把二十年的罪恶与两百年的执念,永远封存在117米深的龙怨窟中。
三个月后,省地质局收到个沾满泥渍的包裹。里面除了顾森的勘探日记,还有块刻着反八卦的青铜残片。局长在翻阅日记时,发现最后几页写满重复的"戊寅",每个字的竖勾都刻意拉长,连起来竟是道镇压水煞的符咒。
而在锁龙村原址,新形成的堰塞湖在月圆之夜总会泛起磷光。当地人说在水面平静时,能看见五具铁棺排列成梅花形状,棺盖上隐约坐着个穿地质服的年轻人。他脚边跪着个皮肤布满鳞片的老人,潭底不时传来铁链晃动的叮咚声,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