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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内的灯火，摇曳着，将人的影子拉得歪斜扭曲。
孙神医逃也似地离去后，那股名为绝望的冰冷，才真正沉淀下来，扼住了在场每个人的喉咙。
“大哥……”
二长老萧伯言，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死寂。
他看着在椅中，眼神空洞的三弟萧鸿山，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
萧威远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门外深沉的夜色里。
“送三长老，回院休养。”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派人守住院门，任何人不得探视。”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院门半步。”
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却像几座山，压在了萧鸿山和萧伯言的心头。
这不是保护。
这是……软禁。
萧鸿山猛地抬头，空洞的眼中，终于燃起一丝挣扎的火光。
“大哥！你不能……”
“我能。”萧威远转过身，眼神冷得像冰，“在你身上的‘厄’没有解决之前，你就是萧家最大的威胁。”
“你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你。”
萧鸿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自己那只布满灰色蛛网的手臂，仿佛在看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
两名护卫走上前来，架起他，几乎是拖着他，离开了偏厅。
萧伯言看着三弟消失的背影，眼底深处，一抹精光，稍纵即逝。
他对着萧威远，拱了拱手。
“大哥，那我也先告退了。”
“家族遭此大变，我需回去安抚门下众人。”
萧威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萧伯言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一走出偏厅的范围，远离了家主萧威远的视线，他脸上的忧虑与惊惶，便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忌惮与兴奋的复杂神色。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拐进了府邸一处偏僻的假山回廊。
阴影中，一道瘦削的人影，早己等候多时。
“二爷。”人影躬身。
“事情，都听说了？”萧伯言的声音，压得很低。
“听说了。”瘦削人影回答，“三爷他……真的药石无医？”
“孙神医，被吓跑了。”萧伯言冷笑一声，“那东西，不是病，是厄！是咒！”
他踱了两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
“老三，废了。”
“一个被软禁的废人，他手下那些管事和产业，群龙无首，可是块肥肉。”
瘦削人影的呼吸，微微一促。
“二爷的意思是……”
“什么都不要做。”萧伯言打断了他，“现在动手，太明显了。”
“大哥正在气头上，谁跳出来，谁倒霉。”
“那我们……”
“我们要做的，是让这盆水，更混一些。”萧伯言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压低了声音。
“把消息，悄悄地，传出去。”
“就说，三长老练功走火入魔，得了怪病，会传染，己经疯了。”
“再把那‘瘟童子’的事，也添油加醋地传出去。说他从黑风山回来，就变成了索命的厉鬼，三长老就是被他克的。”
瘦削人影心领神会。
“小的明白。府里的人心，一乱，就没人会去注意三爷那些产业了。”
“人心乱了，大哥的威信，也会动摇。”萧伯言补充了一句，眼中透出野心。
“一个处理不了家族危机的家主，还能坐得稳吗？”
“去吧，做得干净点。”
“是，二爷。”
人影一闪，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萧伯言抬起头，望向家主书房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座“废院”。
“瘟童子……萧凡……”
他喃喃自语。
“管你是妖是魔，只要能为我所用，就是天大的好事。”
……
家主书房。
萧晴雪将那块黑铁令牌，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亲手为父亲萧威远，沏了一杯热茶。
茶香，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父亲。”
“说吧。”萧威远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女儿在禁阁，查到了《古厄考》。”
萧晴雪的声音，清冷而平稳。
“书中记载，上古时期，有一种人，生而带厄，被称作‘瘟源’。”
萧威远的手，微微一顿。
“其降世前，常有征兆，多为天生秽体，百病缠身，被世人称作……瘟童子。”
“啪。”
一声轻响。
坚固的黑铁木桌面上，被萧威远手中的茶杯，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
“继续说。”
“书上说，此为大破灭之兆，亦是大机缘之始。若‘瘟童子’不死，在绝境中破而后立，便可能返本归元，化身为厄，执掌灾祸。”
萧晴雪的话，像一把无形的重锤，敲在书房的寂静中。
“化身为厄，执掌灾祸……”萧威远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所以，他不是得了什么奇遇。”
“他自己，就是那个‘奇遇’。或者说，他就是那场行走的‘灾厄’。”
萧晴雪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萧威远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他的背影，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父亲，”萧晴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女儿认为，此事，己非我萧家可以独自处理。”
“此等存在，近乎妖魔。我们应该立刻上报城主府，甚至……联系那些路过的宗门修士。”
“用整个青阳城的力量，来剿灭他！”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
“剿灭？”萧威远缓缓转身，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复杂。
“晴雪，你看过那本《古厄考》，那你告诉我，书上，可有记载，如何剿灭‘瘟源’？”
萧晴雪一怔。
她快速回忆着书中的内容，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没有。
书中只记载了“瘟源”的可怕，记载了它带来的毁灭。
却从未提及，有谁，成功杀死了它。
“没有，对吗？”萧威远的声音，透着一股冰冷的现实。
“一个连孙神医都束手无策，连古籍都未曾记载灭杀之法的存在。你让我拿什么去剿灭？”
“拿我萧家数百条人命，去填吗？”
“还是你觉得，城主府那帮酒囊饭袋，或者那些眼高于顶的过路修士，会为了我萧家的事，去拼一个未知的风险？”
萧晴雪的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反驳。
“他们不会。”萧威远替她说了出来。
“他们只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围过来，看着我萧家被这‘灾厄’吞噬干净，然后，再一拥而上，瓜分我萧家的产业。”
“到那时，萧家，就真的亡了。”
萧晴雪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看到了灾厄本身的可怕。
而她的父亲，却看到了灾厄背后，更可怕的人心。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迷茫。
“难道就任由他盘踞在府中，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刀？”
萧威远没有回答。
他重新走到书桌前，伸出手指，在那团被毁掉的“静”字墨迹上，轻轻划过。
“你说，神佛，高高在上。”
“凡人，为何要供奉他们？”
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因为……敬畏？或者，有所求？”萧晴雪迟疑道。
“是因为，打不过。”萧威远一字一顿。
“打不过，又不想死。那就只能，把他当成神佛，供起来。”
萧晴雪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那是一种，她从未想过的，近乎疯狂的应对方式。
“父亲，您是想……”
“传我命令。”萧威udean's voice cut her off, cold and decisive, eg in the quiet study.
“从明天起，‘废院’的供给，提升至最高规格。”
“每日三餐，用最好的食材，由府里最好的厨子烹制。衣物用度，比照我的标准。”
“所有东西，放在院门口即可，不许窥探，不许交谈。”
萧晴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是供奉。
这是……圈养。
用最优渥的条件，去安抚一头无法预测的凶兽。
“还有。”萧威远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决断取代。
“去挑选两名最伶俐，最干净的丫鬟。”
“明日一早，送到‘废院’门口。”
“告诉她们，从今往后，她们就是‘废院’的人，生死，由里面的人，说了算。”
萧晴雪的脸色，彻底变了。
“父亲！您这是在拿人命去……”
“试探。”萧威远冷冷吐出两个字。
“我要看看，这头‘灾厄’，到底有没有人性。”
“他要杀，便杀了。两条人命，换来他的喜好与底线，值。”
“他若不杀，那便证明，他，可以沟通。”
萧威远走到女儿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晴雪，记住。”
“面对无法战胜的恐惧，最好的办法，不是逃避，也不是对抗。”
“而是，去了解它，利用它，甚至……成为它的一部分。”
他的话，让萧晴雪如坠冰窟。
她看着眼前的父亲，感觉有些陌生。
这还是那个教导她仁义礼智的父亲吗？
不。
这是一个在悬崖边上，为了家族存续，可以抛弃一切的……家主。
……
枯井旁。
萧凡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他“闻”到了。
那股原本属于萧鸿山的，浓郁的“病厄”气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禁锢在了一处院落。
像一颗被精心包裹起来，等待发酵的果实。
同时，一股带着恶意的，鬼祟的“谣言”之气，正在府邸的下人之间，悄然蔓延。
它像微风中的蒲公英，将恐慌的种子，撒向每一个角落。
而那股最强大的，属于萧威远的，凝重如铁的气息，在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后，最终沉淀下来。
它没有选择爆发。
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扭曲，更加复杂的形态。
敬畏，试探，还有一丝……深埋的，想要掌控一切的野心。
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
让【厄运熔炉】内的空间，都开始微微震荡。
吴的念头，兴奋得几乎要尖叫起来。
“好多！”
“好多吃的！”
“那个老的，被关起来了！他的‘恨’，正在变得更甜！”
“还有好多小虫子，在害怕！他们的‘怕’，也很好吃！”
萧凡的意志，如同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没有丝毫波澜。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院门的方向。
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木门，看到了整个萧家府邸，那一张张被恐惧、贪婪、算计所扭曲的脸。
一场盛大的瘟疫，不需要他亲手去传播。
人心，就是最好的温床。
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这场由萧家人，为他亲手烹制的盛宴。
“开席了。”
他低声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