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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但青阳城萧家的天，却比昨夜更黑。
第一缕晨光，尚未穿透厨房窗棂上的油腻，管事那尖锐的声音就刺了进来。
“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家主的命令吗？”
“用最好的雪花米熬粥，配上云梦泽的鱼干。那块封存的百年老参，切三钱进去。”
厨房的王胖子，正挥舞着大勺，闻言动作一僵，差点把勺子掉进锅里。
“刘管事，您……您没说错吧？百年老参……那不是给老太爷备的寿礼吗？”
“给那个……废院？”
“废话！”刘管事三角眼一瞪，“家主的话就是天！让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问题！”
王胖子不敢再多嘴，连忙从米缸最底层，小心翼翼地舀出那色泽晶莹的雪花米。
旁边一个烧火的杂役，压低了声音，凑过来。
“王头儿，这什么情况啊？昨晚三爷被拖回去，今天又给那瘟……给那院子送好东西。这天，是要变了？”
“变天？”王胖子冷哼一声，手里的活计却不敢停。
“天早就变了！”
他压着嗓子，声音里满是惊惧。
“我跟你说，你可别传出去。昨晚我表弟，就是守偏厅的护卫之一，他亲眼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杂役的眼睛瞪得溜圆。
“三爷那手！根本不是手了！就是一截烂木头！孙神医用针一碰，那针，‘滋’的一下，就黑了！跟块炭一样！”
“嘶——”杂役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后脖颈子都在冒风。
“孙神医当场就吓跑了，嘴里喊着什么‘厄’，什么‘咒’！”
“后来家主就把三爷关起来了，说他得了疯病，会传人！”
王胖子一边说，一边警惕地西下张望。
“府里都在传，这都是那瘟童子搞的鬼！他从黑风山回来，就不是人了！是索命的恶鬼！”
“那……那家主还……”
“这你就不懂了吧？”王胖子脸上露出一抹自作聪明的神色，“这叫敬鬼神而远之！打不过，杀不掉，可不就得当祖宗供着吗？”
“先稳住他，别让他再出来害人！”
杂役听得连连点头，看向那碗精心熬制的参汤鱼粥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碗即将送上祭坛的贡品。
……
二长老萧伯言的院子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他悠闲地品着新茶，听着心腹的汇报。
“二爷，您这招真高。”瘦削人影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现在府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都在说三爷疯了，家主无能，只能靠‘供奉’妖邪来保平安。”
“哦？”萧伯言放下茶杯，“大哥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有！”心腹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家主今早下令，提升了废院的供给。不仅吃穿用度比照他自己，还……还……”
“还什么？”萧伯言眉头一挑。
“还挑了两个丫鬟，名唤翠儿、莲儿，说是送去废院，伺候起居。”
“噗——”
萧伯言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他顾不得擦拭，脸上满是错愕。
“送人过去？他疯了？”
心腹连忙道：“千真万确！人己经挑好了，待会儿就要送过去！”
萧伯言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脸上的错愕，渐渐被一种狂喜与阴狠所取代。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好！好啊！”
“萧威远，你果然是黔驴技穷了！”
他原本以为，萧威远只是想用怀柔之策，安抚那怪物。
没想到，他竟然用上了“人牲”这种法子去试探！
这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疯狂！
“二爷，那我们……”
“什么都不用做。”萧伯言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等着看戏就好。”
“那怪物，若杀了那两个丫鬟，就坐实了他妖魔的身份。届时，不用我们煽动，府里的长老供奉们，也会逼着萧威远动手。”
“他若不动手，家主之位，便坐不稳了。”
“若那怪物不杀人，反而收下了……”
萧伯言捻着山羊胡，脸上的笑容愈发阴冷。
“那便说明，这怪物，有喜好，有欲望。一个有欲望的怪物，就有了被利用的价值。”
“无论是哪种结果，对我，都是天大的好事！”
他望向家主书房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野心。
“萧威远啊萧威远，你这一步棋，看似果决，实则，是把你自己的脖子，送到了刀口上。”
……
绣楼之上，凭栏远眺。
萧晴雪的脸色，比天边的晨曦，还要苍白。
她看着那支小小的队伍，正穿过庭院，走向那座代表着不祥的院落。
一个管事，领着头。
后面跟着两个捧着食盒与锦缎衣物的仆人。
队伍的最后，是两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单薄的少女。
那就是翠儿和莲儿。
她们穿着新换的干净衣裳，却像是穿着囚服，走向刑场。
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那么绝望。
“值得吗？”
萧晴雪没有回头，她知道，父亲萧威远，就站在她身后。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萧威远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需不需要。”
“她们是萧家的家奴，她们的命，本就属于萧家。”
“用两条随时可以舍弃的命，去换取一个关乎家族存亡的情报，这笔买卖，很划算。”
萧晴雪的身体，微微颤抖。
“父亲，您变了。”
“是吗？”萧威远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那座废院。
“或许吧。”
“当一个父亲，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子女。可当一个家主，就需要考虑整个家族的柴米油盐，生死荣辱。”
“晴雪，你看那座院子，像什么？”
萧晴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座破败的院子，在晨光中，非但没有半点生机，反而像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洞口，沉默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与热。
“像……一张嘴。”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对，一张嘴。”萧威udean's gaze was deep and cold. "一张永远填不饱的，属于‘灾厄’的嘴。"
“面对这样的存在，你丢一块肉进去，和丢一块石头进去，得到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
“我要看的，就是这个反应。”
“恐惧是最好的笼子。”他缓缓说道，“我不仅要让府里的人怕他，更要让他自己，也陷入这个笼子。”
“让他习惯被供奉，习惯我们的‘好’。当他习惯了这一切，他就离不开这一切。”
“到那时，他究竟是灾厄，还是萧家圈养的一条狗，就由不得他了。”
萧晴雪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看着父亲那张熟悉的侧脸，第一次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城府与冷酷，比那院中的未知，更让她感到寒冷。
……
通往废院的石子路，很短。
但对翠儿和莲儿来说，却像是走了一辈子。
周围的下人，远远地看见她们，便如同见了鬼一般，纷纷避让。
那些目光，混杂着怜悯，恐惧，还有一丝庆幸。
庆幸被选中的，不是自己。
“莲儿姐……我……我腿软……”
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只有十五岁，昨天还在为了一块新发的头花而高兴。
今天，她就要被送给一个传说中的“恶鬼”。
“别哭。”莲儿比她大一岁，脸色同样惨白，但眼神里，却强撑着一丝镇定。
她握紧了翠儿冰冷的手。
“哭了，就输了气。咱们……咱们不能让他小瞧了。”
话虽如此，她自己的牙齿，也在不停地打战。
终于，那扇斑驳的，仿佛沾染了无数怨气的木门，出现在眼前。
领头的刘管事，停下了脚步。
他不敢再往前。
他指着门口的空地，对两个仆人喝道：“东西放下，快！”
两个仆人如蒙大赦，将食盒与衣物飞快地放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刘管事转向翠儿和莲儿，脸上没有半点同情。
“你们俩，从现在起，就是这院子里的人了。”
“生死祸福，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家主有令，你们要伺候好里面那位。他有任何吩咐，都必须照办。”
说完，他像是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转身就走，步履匆匆，比逃命还快。
石子路上，只剩下两个孤零零的少女。
她们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面对着地狱的入口。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鬼魂在低语。
“莲儿姐……怎么办……”翠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莲儿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腐朽与枯败的气息，让她一阵作呕。
她知道，她们没有退路。
逃跑，是死。
违抗命令，也是死。
进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拉着翠儿，跪了下来。
朝着那扇门，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莲儿。”
“奴婢翠儿。”
“奉家主之命，前来伺候主人。”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
说完，她便拉着翠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像凝固的毒药。
门内，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是一座死院。
可越是这样，那无形的压力，就越是庞大，几乎要将她们的骨头压碎。
翠儿己经吓得浑身，几乎要晕厥过去。
莲儿也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跪死在门口的时候。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那扇紧闭的木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不是她们想象中的青面獠牙，也不是什么血腥恐怖的景象。
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是活的，带着一股吸力，要将人的灵魂都吞噬进去。
一道平静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那片黑暗中传了出来。
“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