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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进来”，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两个少女的喉咙，将她们拖向深渊。
黑暗，从门缝里流淌出来。
那不是光线被遮蔽的暗，而是一种有质地的，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
莲儿的勇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她拉着己经的翠儿，几乎是靠着本能，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门，在她们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了。
“吱呀——”
那声音，不是来自门轴，而是来自她们自己的骨头。
院内，和她们想象中的血腥炼狱，完全不同。
没有尸山血海，没有残肢断臂。
只有死寂。
一种连风声都为之屏息的死寂。
枯井，歪脖子树，遍地的枯黄落叶，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灰败的色调里，像一幅褪了色的古画。
画的中央，井边，坐着一个人。
萧凡。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瘦削的身体，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木。
脸上，身上，那些污秽的斑块，比传说中描述的，更加醒目。
可最让人恐惧的，不是他的外貌。
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
没有光，没有倒影，只有两个纯粹的黑洞，平静地注视着她们，仿佛在看两粒滚进院子的石子。
“主……主人……”
翠儿哆哆嗦嗦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莲儿掐了自己一把，剧痛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强撑着，将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奴婢……奴婢叩见主人。”
萧凡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们，那种审视的目光，不带任何欲望，比刀子更让人刺痛。
他似乎在分辨什么，在品尝什么。
莲儿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股名为“恐惧”的气息，正不受控制地，向着那个身影，丝丝缕缕地飘散而去。
自己，正在成为他的食物。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冷。
“地上的东西，拿过来。”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平静，像井里的水，不起波澜。
莲儿如蒙大赦，连忙爬过去，将门口的食盒与衣物，颤抖着捧到井边。
她不敢抬头，只能看到萧凡那双破旧的，沾着泥土的鞋子。
食盒打开，精致的参汤鱼粥，香气西溢。
那香味，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萧凡的目光，从食盒上扫过，又落回两个少女身上。
“你们，怕死吗？”
他问。
这个问题，让莲儿和翠儿的心，猛地一揪。
“怕……怕……”翠儿己经语无伦次。
莲儿咬着牙，低声回答：“回主人，奴婢的命，是家主的。家主让奴婢来，奴婢……不敢怕。”
“哦？”萧凡的语气，似乎有了一丝变化。
“那你们，怕生病吗？”
他再次发问。
莲-er was stunned, not uanding why he would ask this.
“怕……生了病，干不了活，会被……会被赶出去……”
“怕穷吗？”
“怕……怕……奴婢生来就是穷命……”翠儿抽泣着回答。
萧凡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他站起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莲儿和翠儿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他缓缓走到莲儿面前。
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布满了灰色斑块，指节瘦削，看起来比枯枝还要脆弱的手。
莲儿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躲，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那只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没有想象中的灼热或冰冷。
而是一种……空。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力被瞬间抽走了一丝的空洞感。
莲儿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像一粒冰冷的种子，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了自己的血肉里。
那东西，带着一股腐朽的，破败的，让人从心底里发霉的气息。
她打了个寒颤。
萧凡收回手，又走到了翠儿面前。
他没有碰她，只是伸出手指，在她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翠儿什么都没感觉到。
但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那咳嗽声，又干又涩，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食物，你们吃。”
萧凡重新坐回井边，指了指那碗参汤鱼粥。
“吃完，就出去。”
“明天，这个时辰，再来。”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仿佛再次化作了一尊雕塑。
莲儿和翠儿，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不杀她们？
他……让她们吃这么好的东西？
她们不敢多想，也来不及多想。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们，狼吞虎咽地将那碗粥分食干净。
温暖的粥，流进胃里，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
吃完后，她们不敢停留，躬身退出了院子。
当那扇门，在身后再次关上时。
莲儿腿一软，首接瘫坐在了地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被萧凡触碰过的手。
手背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可那种被种下了什么东西的，深入骨髓的空洞感，却越来越清晰。
她感觉，自己好像，丢了点什么。
“莲儿姐……我……我好冷……”
翠儿抱着双臂，嘴唇发紫，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明明刚喝了热粥。
……
绣楼上。
当看到那两个少女，活生生地从废院里走出来时。
萧晴雪那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又提起了另一半。
她们还活着。
父亲的疯狂试探，似乎没有激怒那头怪物。
可……
她们看起来，很不对劲。
那是一种，从内到外的，不对劲。
她们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
眼神，空洞而麻木，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走路的姿态，僵硬而迟缓。
翠儿一边走，一边抑制不住地咳嗽，每咳一声，身体就佝偻一分。
莲儿走在前面，忽然脚下一绊，平整的石子路上，她竟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怀里揣着的一块准备换洗的帕子，掉了出来，正好落入路边的水洼，瞬间被污泥染黑。
破财，病灾。
两个词，在萧晴雪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浑身一颤，看向身边的父亲。
萧威远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活着就好。”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掌控局势的冷酷。
“活着，就说明，他接受了。”
“他接受了我们的‘供奉’，接受了这两个‘人牲’。”
“他有欲望，他需要人伺候。这就够了。”
萧晴雪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告诉父亲，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不是接受。
那是一种更可怕的，更诡异的……污染。
“父亲，她们……”
“她们是英雄。”萧威远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喙。
“从今天起，她们的家人，享受萧家内门子弟的月例。”
“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议论废院之事，更不得靠近那两个丫鬟。”
“违令者，家法处置。”
他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依旧挺拔，充满了家主的威严。
但在萧晴雪眼中，那份威严之下，却隐藏着一种致命的，自以为是的傲慢。
她看着父亲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那两个渐行渐远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身影。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萧家，没有把灾厄关进笼子。
萧家，只是给灾厄，递过去了两条可以随意操控的，新的触手。
……
二长老萧伯言的院子里。
心腹正一脸惊疑不定地汇报。
“二爷，那两个丫头……活着出来了。”
“什么？”
萧伯言正把玩着两颗玉石核桃，闻言动作一顿，核桃差点脱手。
“活着？”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阴沉取代。
“怎么可能？那怪物，转性了？”
“小的不知。只看到她们出来了，虽然看起来……有点丢了魂一样，但确实是活着的。”
萧伯言站起身，在房中踱步。
脸上的神情，阴晴变幻。
萧威远那步臭棋，竟然没把他自己将死？
那怪物，竟然没有当场杀人？
这不合常理。
“不对……”萧伯言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
“这不对劲。”
“一个能让孙神医吓破胆，能让老三变成活死人的存在，会这么好心？”
他捻着山羊胡，脑中飞速盘算。
“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门道。”
他看向心腹。
“你，派人，给我盯紧那两个丫头。”
“我要知道她们回去之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身体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要立刻来报！”
“是，二爷！”
心腹退下。
萧伯言重新坐下，脸上的阴沉，化为一种更加深邃的算计。
“萧威远啊萧威远，你以为你稳住了他？”
“不杀人，比杀人，更可怕。”
“这意味着，他有别的图谋。”
“一个有图谋的怪物，才是我最好的棋子。”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水，越来越混了。”
“正好，方便我摸鱼。”
……
废院，枯井旁。
萧凡缓缓睁开眼。
他能“看”到。
两颗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厄运种子”，己经成功地，在他人的身体里，扎下了根。
一颗，是【灰色病厄】之种。
它正汲取着翠儿身体里微弱的生命力，缓慢发芽，让她畏寒，咳嗽，让她未来的日子，与汤药为伴。
另一颗，是【土黄穷厄】之种。
它在莲儿的气运中，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让她平地摔跤，让她丢失财物，让她未来的努力，都变得事倍功半。
这两颗种子，太微弱了。
弱到连修士都无法察觉。
但它们，却是活的。
它们会随着这两个少女的呼吸，她们的走动，将那一丝丝微弱的“厄”，散播到她们接触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身上。
【厄运熔炉】内，那两枚刚刚凝结出雏形的，灰色的，土黄色的结晶，表面泛起了一丝微光。
它们不再是无根之萍。
它们有了可以汲取养分的“土壤”。
萧凡的意念，感受着这一切。
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
只有一种，农夫看着田地里刚刚破土的禾苗般的，平静。
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承受灾厄的容器。
他也不再只是一个粗暴引爆灾厄的凶器。
他开始，学习如何去“播种”。
如何去“栽培”。
如何，让整个萧家，都变成他自己的，丰饶的，长满灾厄的……农场。
吴的念头，在他的意识深处，欢快地打着滚。
“种子！”
“我们有自己的田了！”
“他们会害怕！会生病！会变穷！”
“他们的‘怕’，他们的‘病’，他们的‘穷’，都会变成我们的果子！”
萧凡抬起自己的手。
那只触碰过莲儿的手。
他仿佛能看到，无数看不见的，属于灾厄的丝线，正从这只手延伸出去，连接着那两个少女，连接着她们即将污染的一切。
一张大网，正在悄然铺开。
而他，就是那只，坐在蛛网中央的，沉默的蜘蛛。
他在等待。
等待风起。
等待猎物，自己撞上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