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的晨雾像冤魂的纱衣,湿漉漉地缠住林深的脚踝。每走一步,蚀骨银铃便震出钻心剧痛,细碎铃音在雾气中荡出诡异的回响。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脚踝,银铃内侧的倒刺在皮肉里若隐若现,随着脉搏一跳一跳地剐着骨头。
"别动。"陆燃单膝跪在竹筏前端,黑色苗服下摆浸在江水里。他修长的手指正试图解开那副精巧的银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苗疆的合欢铃,踏一步剐一缕魂。"
林深倒吸一口凉气,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从未见过陆燃如此凝重的表情,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的眼睛此刻沉得像两口古井。
突然,铃舌暴长尖牙,一口咬住林深踝骨就往江心拖拽。陆燃反应极快,腰间牛角刀寒光一闪,银链应声而断。黑血喷溅处,江面浮出八具女尸——每具脚踝都系着同款银铃,溃烂的脚筋在水波中诡异地扭动,渐渐拼成"陆林"两个血字。
"抱紧。"陆燃不容分说地将林深背起,涉水向岸边走去。林深的下巴抵着那人后颈,闻到熟悉的药草香混着血腥气。他惊觉银铃在陆燃背上灼出的焦痕正形成傩面图腾——与陆燃锁骨下那个他亲吻过无数次的刺青完全契合。
江水突然沸腾,泡胀的惨白手掌抓住林深脚踝。银铃应声炸响,林深眼前一黑,只听见陆燃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就被剧痛吞噬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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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的药香盖不住腐味,林深在竹席上蜷成一团发抖。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陆燃正用银刀挑开他脚踝的烂肉,刀尖精准地避开主要血管,却还是带出一串血珠。
"乾隆年间你中的桃花瘴,全靠这雌蛊镇着。"陆燃的声音低沉,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他取来紫外线灯扫过银铃,苗文咒语在幽蓝光线下浮现:【一步一剐 九世情偿】。
林深瞳孔骤缩。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文物修复室,X光片显示陆燃的踝骨布满陈年咬痕。当时陆燃轻描淡写说是小时候被狗咬的,可最深的那个齿印分明是人类的——而且与他十八岁高烧时咬人的习惯完全吻合。
"当年你烧糊涂了..."陆燃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那人将一枚血淋淋的雄蛊按进自己脚踝,银铃立刻发出欢愉的嗡鸣。"咬碎我三根脚筋。"他掀开苗服下摆,小腿肚上交错的疤痕在烛光下触目惊心,拼出的形状赫然是林深的牙印。
林深喉咙发紧,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他伸手想去触碰那些伤疤,却被突如其来的银饰脆响打断。九名苗女捧着铜盆鱼贯而入,盆中血水泡着带铃的脚骨,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最年长的苗女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阿弟当年换出去的脚筋,该收利息了。"她枯瘦的手指划过林深脚踝,银铃立刻兴奋地震颤起来。
陆燃挡在林深身前,牛角刀横在胸前:"阿嬷,再宽限三日。"
"三日?"苗女尖笑,"这汉人药师骗你九世,你还护着他?"她猛地掀开铜盆,血水中浮动的脚骨突然立起,指向林深心口。
林深只觉脚踝银铃骤然收紧,眼前闪过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苗疆祭坛、染血的银铃、少年陆燃被铁链锁住的脚踝...他痛苦地抱住头,首到陆燃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后颈。
"别看。"陆燃低声说,手指轻轻梳理他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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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傩鼓震落瓦上霜,林深被银链锁上祭台。月光下,九具水晶棺环绕着青铜鼎,棺中隐约可见人影。陆燃的牛角刀抵在他脚踝,刀尖寒光一闪。
"忍过换蛊,你就能..."陆燃的声音戛然而止。雌蛊突然暴长触须,像毒蛇般钻入他的眼眶。林深在剧痛中看见乾隆年间的场景:自己穿着苗服跪在巫王跟前,将银铃狠狠钉入少年陆燃的脚踝,鲜血溅在银饰上,像红梅落雪。
"既当我的药人,生死都由我。"那时的自己冷笑着说,眼神陌生得可怕。
现实中的祭台突然坍塌,两人坠入地下蛊窟。林深摔在湿冷的地面上,抬头看见八具水晶棺环绕青铜鼎,每具都躺着穿不同朝代服饰的自己——唐衫宋裤、明制道袍、清装马褂...首到最新那具棺中,穿现代病号服的自己胸口插着手术刀,脚边病历单上赫然是他的身份证号。
"这是...什么..."林深声音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抓住陆燃的衣袖。
陆燃沉默地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指向最古老的那具棺材。棺中人的手腕上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绳结打法与林深小时候奶奶教的一模一样。
"九世轮回,银铃锁魂。"陆燃轻声道,"你每世都以为是在救我。"
林深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着摸出紫外线灯扫过西周。石壁上浮现的苗文记载:【汉人药师以情为饵,种雌雄双蛊,九世方得解脱】。灯光移到碑底,两个血手印清晰可见——与他在苏州博物馆修复的那份民国婚书上的指印完全吻合。
"那婚书..."林深呼吸急促。
"是我们第一世。"陆燃苦笑,"你为了取信于我,亲手写的。"
远处突然传来货郎的铃铛声,担子两头的竹篓爬出银铃蜈蚣。林深挥刀斩断虫群,最新蜕下的虫壳内侧刻着:【惊蛰夜 噬主时】——正是三天后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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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月光穿透蛊窟,陆燃的后背爬满银铃烙痕。他扯断林深脚镣的瞬间,银铃突然暴长成锁链,将两人手腕缠在一起。
"当年你埋的雌蛊,现在反噬了。"陆燃咬牙道,锁链上浮现出细密的苗文咒语。水晶棺接连炸裂,历代的"林深"尸体爬出棺木,每走一步都震落腐肉,银铃声汇成催命的交响。
林深在尸群中摸到块石碑,乾隆年的记载让他浑身发冷:【情蛊成则同生,败则共死,然药师每世皆以药人替命,故需九世轮回偿债】。
"所以你每世都..."林深猛地转头看向陆燃,后者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证实了他的猜测。
尸群越来越近,陆燃突然将一枚银铃塞进林深手心:"记住,惊蛰子时之前..."话未说完,锁链突然收紧,勒进他的皮肉。林深眼睁睁看着陆燃被拖向蛊窟深处,只来得及抓住那人腰间落下的一枚银扣。
晨雾漫过合龙桥时,林深在蛊窟暗河捞出个锡匣。乾隆年的银匠图显示,每对银铃都嵌着情敌的指骨。当他触碰匣内银铃标本,沱江突然掀起漩涡,九具脚系银铃的腐尸浮出水面——每具指骨都戴着同款翡翠戒指,正是他母亲祖传的那枚。
银铃在晨光中发出凄厉嗡鸣,林深终于明白陆燃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他握紧银扣,看向东方泛白的天际——距离惊蛰夜,只剩七十二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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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中,林深发现最古老的腐尸手中攥着一封血书。展开后,上面竟是陆燃的笔迹:"若见此信,说明我又一次失败了。别去合龙桥,那铃铛里锁着的是..."后半截字迹被血水浸透,而远处己传来迎亲的唢呐声——正是民国婚书上记载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