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夯沙苗寨的蜡染坊浸在浓稠的夜色里，蜂蜡焦香与靛蓝染料的苦涩气息在空气中交织。林深的手指悬在染缸上方，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在靛蓝色的水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等等。"陆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紧绷。
林深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己经扣住了他的手腕。陆燃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比常人要低上几分，却让林深的后颈莫名发烫。
"这缸染料不对劲。"陆燃的银项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苗刀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平静的水面。
林深刚要开口，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从缸底浮上来，五官如同被水泡发的宣纸般变形。他的呼吸一滞，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陆燃牢牢固定在原地。
"别动。"陆燃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林深的耳廓，"惊动它更危险。"
话音未落，陆燃的苗刀己经出鞘。刀光如雪，在林深指尖轻轻一挑。一滴血珠坠入染缸，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水中。
整缸蓝浆瞬间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八具泡胀的尸体从缸底浮上来，每具尸体都裹着未完工的蜡染寿衣。靛蓝色的布料紧贴在的皮肤上，勾勒出诡异的轮廓。
"这是......"林深的声音有些发颤。
陆燃的手依然紧扣着他的手腕，拇指无意识地在他脉搏处了一下："生人染。万历年间传下的规矩，寿衣得用饲主的皮脂熬蜡。"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深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陆燃松开他的手腕，从腰间取出一支紫外线灯，光束扫过蜡刀刃口。细小的碎屑在紫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那是带着毛囊的人体头皮。
林深的后背抵上晾布架，竹制的架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成排的蜡染布在阴风中翻卷，如同无数幽灵在夜色中起舞。月光穿透靛蓝布料，映出密密麻麻的傩面暗纹——每张面具都长着陆燃的五官，最新那幅的唇角正缓缓渗出血珠。
"该画遗容了。"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深猛地转身，一位佝偻着背的老苗巫不知何时出现在染坊中央。他手中的骨杖敲击着沸腾的蜡锅，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蜡油翻滚间，一片带刺青的皮肤浮上表面，又迅速被吞没。
"什么遗容？"林深警惕地问，下意识地向陆燃靠近一步。
老苗巫没有回答，骨杖突然指向林深。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按在竹榻上，竹片冰凉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陆燃想要上前，却被老苗巫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别插手，陆家小子。"老苗巫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这是他的债。"
滚烫的蜡刀贴上林深的后背，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在疼痛的间隙，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宣统三年的同一个位置，自己穿着剪裁考究的洋装，而少年模样的陆燃正将一罐浑浊的液体倒入蜡料中。那是尸油，林深莫名地确信。
"陆燃！"林深在剧痛中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陆燃的银项圈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他挣脱无形的束缚，冲到竹榻前。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交汇，陆燃的眼中闪过一丝林深读不懂的情绪。
"忍一忍。"陆燃的声音很低，手指轻轻拂过林深汗湿的额角，"很快就好了。"
子时的枭啼刺破染坊死寂，蜡油突然在林深皮肤上绽开冰花。他挣扎着扯落一旁的晾布，靛蓝寿衣上的傩面竟在月光下齐齐睁眼。陆燃的银刀挑开他后领，暴露出未凝固的蜡纹——正是万历年间刻在药人背上的禁咒。
"当年你在我背上画傩神..."陆燃的犬齿咬破一块蜂蜡，混着血的蜡汁重新浇上林深的伤口，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抖，"现在该还了。"
蜡刀突然暴长倒刺，在林深肩胛刻出苗文债契：【九世皮囊 十世血偿】。林深咬紧牙关，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却在疼痛中捕捉到陆燃眼中转瞬即逝的心疼。
染缸突然炸裂，泡在蓝浆里的尸体集体坐起。林深在腐尸群中看见自己的蜡染遗容——寿衣下摆的并蒂莲纹与他心口樱痕同频震颤。陆燃挥刀斩断一只抓向林深的尸手，指骨坠地竟拼出个"深"字。
"这是......我的名字？"林深喘息着问，手指不自觉地抓住陆燃的衣角。
陆燃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寅时的残月染红蜡池，林深在血泊中扒开一具腐尸的寿衣。蜡染内衬用苗文刺着：【甲申年腊月廿三 卒于樱花蛊】。紫外线灯扫过布料，夹层的蜡膜竟封着片带血头皮——发根处的胎记与自己后颈完全相同。
"这是你第八世的皮。"陆燃扯开自己的苗服，后背缺失的皮肤正渗着银蓝血珠，"当年你替我挡下滚蜡..."他突然剧烈咳嗽，呕出的血块里裹着未消化的蜡屑。
林深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掌心贴上陆燃冰凉的背部。指尖触到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时，陆燃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这些伤......"林深的声音哽住了。
染坊梁柱突然裂响，九卷蜡染布垂落如招魂幡。林深扯开最新那卷，未完工的遗容画像突然咧嘴一笑——溃烂的唇角滴落蜡油，在青砖上拼出血色路引：【惊蛰子时 皮囊为聘】
晨雾漫过晾布场时，林深在蜡渣堆里挖出个青铜匣。万历年间的蜡染秘方记载：【混入饲主三魂，可绘长生容】。当他触碰匣内蜡刀，刀柄突然暴长菌丝，缠住手腕往染缸拖拽。
"林深！"陆燃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林深挣扎间，货郎的铜铃声掠过染坊，担子两头竹篓装满带血蜡块。他掰开一块蜡，里面竟封着半枚翡翠耳坠，坠面刻着：【十世重逢 蜡骨为证】
正午烈阳炙烤蜡池残渣，林深在青铜匣暗层发现未使用的傩面蜡模。苗疆血书的倒计时停在【惊蛰丑时】，当他将蜡模覆脸，整座染坊突然响起织机声——九架白骨织机自动运转，染出的靛布浮现陆燃被蜡封的虚影，每幅都戴着同款银项圈。
"陆燃......"林深的声音在面具下变得沉闷，他伸手想要触碰最近的一幅虚影，却被一股力量猛地拉回现实。
陆燃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他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转向自己。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林深能闻到陆燃身上特有的冷香混着血腥气。
"别看。"陆燃的声音很轻，拇指抚过林深面具下的脸颊，"那些都是过去的我。"
林深想要追问，却被染坊外突然响起的鼓声打断。老苗巫站在门口，骨杖指向远方："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陆燃的手顺着林深的手臂滑下，最后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掌心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一次，"陆燃的声音低得只有林深能听见，"换我来保护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