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盏血灯笼在古宅天井摇曳,将斑驳光影投在青砖地上。林深的手指刚触到犀角杯沿,孔雀胆特有的苦香便钻入鼻腔,那气味像是陈年的墨汁混着腐朽的梅花。陆燃的黑绸婚服下摆扫过烛台,襟前金线绣的并蒂莲在火光中舒展枝叶,根须竟顺着琥珀色酒液爬上杯沿,细如发丝的金线在酒面织出一张密网。
"该饮了。"陆燃的银戒指叩响青玉酒壶,壶身饕餮纹突然暴凸,兽眼处渗出暗红液体。林深盯着杯中倒影——自己凤冠霞帔的扮相与殡仪馆那具女尸重叠,耳垂翡翠坠子正渗出银蓝血珠,顺着颈线滑入衣领,冰凉如蛇信。
交杯的刹那,梁上突然坠下八具腐尸,每具都保持着举杯姿势。最年轻那具尸体穿着实验室白大褂,心口插着手术刀,诊断书从衣袋滑落——正是林深上周刚拿到的肝癌晚期报告。陆燃的犬齿擦过他颤抖的喉结,温热吐息裹着血腥气:"这杯酒,你喝过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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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液灼穿喉管的瞬间,万历年的记忆随蛊虫复苏。林深看见自己穿着靛青道袍,将剧毒倒入鎏金合卺杯,少年陆燃跪在喜床前,后背的傩面刺青正吞噬喜烛火光,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
"少爷要我死,阿燃不敢贪生。"少年仰起的面庞在烛光里明灭,眼尾朱砂痣红得刺目。他接过酒杯时,小指上的银铃铛缠住林深腰间玉佩的穗子。
现实中的犀角杯突然暴长倒刺,扎穿两人交缠的手臂。陆燃的血混着孔雀胆滴入杯底,酒液表面浮出契约暗纹:【九世鸩酒 十世同归】。林深在剧痛中弓起腰背,呕出的黑血里游动着翡翠色蛊虫,虫身竟是他耳坠的微缩轮廓。
"别吐。"陆燃捏住他下颌的力道温柔又残酷,将呕出的蛊虫按回他口中,"这是你第八世养的续命蛊。"指尖擦过唇瓣时,林深尝到铁锈味的缠绵。
婚床突然塌陷,九口黑漆棺材呈北斗阵排列。林深踉跄着扶住棺沿,最新那具棺内泡着的琉璃杯底,黏着半枚胭脂唇印——与他此刻唇上的颜色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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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震碎琉璃盏,林深在血泊中扒开第二具棺盖。泡在酒液里的尸体突然睁眼,溃烂的掌心攥着婚书残片。紫外线灯扫过泛黄纸页,"陆林氏深"的署名下渗出银蓝液体——正是这些天陆燃每夜服用的续命汤药气味。
"这些才是真正的合卺酒。"陆燃掀开最末那具棺材,青铜酒爵内封着块冰晶,核心冻着半片带蛊纹的心脏。他指尖抚过冰面,霜花立刻爬上他的睫毛,"你每逃婚一次,我就得喝一盅。"
林深的后背撞上喜烛,蜡油在皮肤烙出傩面图腾。记忆如毒酒翻涌:宣统三年的雨夜,自己将砒霜倒入陆燃的合卺杯,那人咽气前却笑着剖开胸膛,取出冻在冰中的心脏:"留着...下世再用......"冰晶落地的脆响与此刻棺中传来的声音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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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月光穿透冰晶,林深在棺底摸到万历年的冰鉴。苗疆密卷的残页飘落膝头,褪色朱砂写着:【以冰封情魄,可避九世情劫】。当他砸碎冰晶取出心脏,翡翠耳坠突然炸出青光,八具腐尸齐声诵念合卺誓词,声线层层叠叠如潮水涌来。
陆燃的银刀挑开婚服前襟,心口凹陷处嵌着冰鉴残片,边缘己经与血肉长在一起:"你当年剜心镇蛊,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刀尖划过皮肤时,他忽然低头含住林深耳垂,将渗血的翡翠坠子卷入舌尖。
林深握着的冰心突然暴长血管,缠住两人手腕往棺中拖拽。棺盖内壁浮现的血色条款在月光下蠕动:【饮尽九鸩 方得解脱】。陆燃的银发垂落在他颈间,发梢沾着的酒液正缓缓拼出"同归"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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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过合卺席时,林深在冰渣中挖出青铜酒樽。万历年的婚契在紫外线灯下显形:【饲主饮鸩,药人承痛】。当他将最后半杯毒酒喂入陆燃口中,对方却突然扣住他后脑加深这个喂酒的动作,毒酒在唇齿间渡来渡去,首到古宅梁柱裂开缝隙。
九十九坛封存的鸩酒倾泻而下,在青砖上汇成傩面图腾。货郎的酒幡扫过窗棂,新酿的合卺酒正在竹筒中结冰。林深抱起渐冷的躯体,陆燃指尖的婚戒突然融化,在他掌心凝成血色路引:【十世重逢 鸩酒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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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烈阳炙烤着冰鉴残骸,林深在青铜樽底发现未溶解的情魄结晶。紫外线灯下,冰晶核心封存着万历年的合卺场景——少年陆燃正将毒酒换成糖水,自己却饮下真正的鸩毒。远处传来封坛仪式的牛角号,九口新棺顺沱江而下,每具棺盖都刻着冰裂纹酒杯,杯底黏着同款翡翠唇印。
林深着结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轻响。转身时,陆燃的虚影正俯身拾起地上断裂的红绸,唇间含着半融化的情魄冰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你看,我们连毒酒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