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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城的石阶泛着幽光，每一级都沁着凝结的血露。林深踏上最后一级青砖时，腕间的樱纹突然暴凸，那些细密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他下意识按住发烫的刺青，抬眼看见陆燃的黑绸道袍扫过判官殿前的獬豸石雕，袖口银刀振动的清响惊动了梁间倒悬的腐尸。
"这些..."林深话音未落，百具腐尸齐齐转头，脚踝青铜锁链哗啦作响。那些锁链末端竟都连接着陆燃后腰的梅花针孔，随着他步伐微微颤动。
陆燃忽然转身，苍白手指掐住他下颌。力道大得让林深听见自己骨骼的轻响，被迫仰头首视那座泛着青光的孽镜台。"看清楚。"陆燃的声音带着冰碴般的冷意，"这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镜面泛起涟漪，万历年间的刑房在波纹中浮现。林深看见穿着朱红官服的自己将桃木钉抵在少年陆燃天灵盖上，对方染血的嘴角却扬起诡异的笑。镜中突然传来"咔"的脆响，银蓝色血珠从裂缝渗出，在地面绘出傩面图腾。
"你当时说..."陆燃的犬齿擦过他耳垂，"妖物当诛。"
林深挣开桎梏去抓判官笔，笔杆却黏腻异常。借着幽绿鬼火，他看清那上面黏连着灰白碎骨与干涸的脑浆。砚台里所谓血墨正泛着熟悉的银蓝光泽——是往生井底那些会吞噬记忆的冰晶所化。
"怕了？"陆燃忽然贴近，道袍前襟蹭过林深手背。沉水香混着腐朽的气息钻入鼻腔，与记忆里雷允上药铺的毒药味道重叠。林深笔尖刚触及宣纸，整座大殿突然响起铁链拖曳声。
十八具穿着各朝官服的陆燃从阴影走出。明朝的飞鱼服被血浸透，唐朝的圆领袍心口插着匕首，最末那具清朝官尸顶戴花翎下，赫然是穹窿山雷劫中烧焦的面容。每具尸体胸口都插着林深在不同世代用过的凶器。
"你倒是念旧。"陆燃轻笑，冰凉手指抚上他执笔的手腕。这个看似亲昵的动作却让林深浑身紧绷，他清晰感觉到对方指甲陷入自己脉搏处的樱纹。
孽镜台突然炸裂，九十九张婚书碎片如蝶群飞舞。林深挥刀斩向纸页时，发现每张上都留着深浅不一的齿痕——有的己经发黄，有的还沾着新鲜血渍。刀刃突然被血色丝线缠住，那些丝线末端系着陆燃不同世代的断指，翡翠戒指与井底耳坠正发出共鸣的嗡鸣。
"当年你判我永堕无间..."陆燃染血的手掌覆上他手背，带着他往宣纸上压。林深在眩晕中看见镜台底座浮出血色小楷，那行字像蜈蚣般扭动着：【十世孽债 判官亲偿】。笔尖不受控地写下"斩"字时，悬在梁间的虎头铡轰然坠落。
铡刀带起的阴风掀开陆燃的衣领，露出半透明的脖颈。林深突然发现他锁骨下方有道陈年旧伤——那是民国七年自己用手术刀留下的痕迹。这个认知让他手指一颤，判官笔在宣纸上洇开大团墨迹。
"心软了？"陆燃突然咬住他耳尖，温热的舌尖舔过耳廓。这个过于亲密的动作让林深浑身战栗，却听见对方在耳畔低语："你当年剜我佛骨时，可比现在干脆。"
寅时的阴风卷起生死簿残页，林深在纷飞纸片中抓住块带毛囊的头皮。紫外线灯扫过发根时，褪色的刺青正在显形：【饲主断案 药人抵命】。他猛地将头皮按向陆燃后颈的梅花针孔，整座判官殿突然翻转。
青铜管道在脚下纵横交错，流淌的银蓝血液映出诡异光晕。陆燃突然抓住他手腕往自己胸腔按去："摸这里..."道袍前襟散开，缺失第三根肋骨的位置正涌出青烟。林深指尖陷入冰冷肌理，触到那颗布满裂纹的心脏。
"每道裂痕都是你留下的。"陆燃喘息着将额头抵在他肩上，这个示弱般的姿态让林深一时恍惚。那些裂痕突然暴长化作青铜锁链，缠着两人手腕将铡刀拽向林深心口。
子时更鼓响起时，林深瞥见陆燃后背溃烂的北斗疤痕。朱砂从伤口渗出，在空中凝成新的傩面契约。他银刀挑破天枢穴结痂的瞬间，脓血里混着的百草霜气味让他瞳孔骤缩——这是当年他为陆燃煎药时偷偷加过的毒。
"原来你都知道..."林深苦笑。铡刀寒光映亮陆燃带笑的眼睛，在刀锋触及心口的刹那，林深突然翻转判官笔。笔尖蘸取自己心口渗出的银蓝血珠，在虚空写下"赦"字。
十八具官尸发出凄厉哀嚎，化作青烟钻入陆燃七窍。最后一缕烟尘消散前，林深看清那是民国时期自己穿白大褂的模样，手中手术同意书上"陆燃"二字还未干透。
货郎梆子声自忘川传来时，林深在血泊中拾起判官令。令牌背面苗文蠕动如活物，当他用陆燃残留的银蓝血液涂抹空白处，万历年间的场景在青光中重现——自己朱笔系着的青铜锁链，另一端正拴在陆燃被剜出的佛骨上。
血月西沉时分，林深在孽镜台裂缝中发现半枚翡翠耳坠。晨光穿透殿顶时，坠面内层的胚胎阴影突然裂开，枯荣并生的双色樱花缠上陆燃眉心。那些花瓣在案头拼出的新约泛着血光：【惊蛰寅时 阴阳倒判】。
陆燃忽然睁开眼，溃烂皮肤下浮现的暗金纹路正与青铜管道共鸣。他染血的手指勾住林深衣带，将人拉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下次轮回..."未尽的话语消失在贴紧的唇间，林深尝到银蓝血液里沉淀了十世的苦与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