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掌心的灼痛感骤然炸开。
猩红目光消失的瞬间，烙印般的灰痕在我掌心燃烧成形——是107号骨灰盒的形状。
女人颈间的灰烬枷锁正随她微弱的呼吸起伏，如同活物。
我颤抖着拨通殡仪馆电话，老张的声音在电流里沙哑断裂：“别碰那东西！等我来！”
他冲进门时，怀表链缠着三枚古旧铜钱叮当作响。
“晚了。”他盯着女人颈上枷锁，枯槁的手指突然掐住我手腕，“这烙印……你被‘烬阈’标上了。”
墙角兔子玩偶的缝合线无声崩裂，第二只猩红眼珠缓缓睁开。
猩红的诅咒光芒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门内死寂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朱恩会僵立在门口，如同被钉死在地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刚才那声嘶吼和徒劳的冲刺中冻结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门内墙根处，女人像一袋被抽空的麻袋，软软地瘫在那里。她的头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侧，青紫的脸色正在迅速被一种死气的灰白覆盖。颈间，那道灰烬构成的枷锁清晰无比——粗糙、狰狞，如同烧焦的藤蔓深深勒进皮肉里，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灼烤过的焦黑色泽。枷锁表面，细微的灰白色颗粒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起伏，如同活物在呼吸。每一次细微的起伏，都伴随着女人那几乎断绝的气息一次微弱的抽搐。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失禁的恶臭混合着那种烧灼纸钱和陈旧灰烬的呛人焦糊，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
朱恩会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刺入喉咙。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绊在巷道凸起的石板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想做点什么，叫救护车？报警？可眼前这景象，这非人的枷锁……任何正常的求助都显得荒谬绝伦，只会引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混乱的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毫无征兆地在他左手掌心炸开！
那痛感并非来自火焰，更像是掌心深处被瞬间烙进了一块烧红的、带着尖锐棱角的金属！剧痛尖锐、猛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侵蚀感，让他闷哼一声，猛地将手缩到眼前。
借着巷口远处漏进来的、昏黄污浊的路灯光线，他看清了。
掌心正中，皮肤上赫然多了一道印记。
那印记边缘模糊，仿佛被烟头烫过，又像是某种灰烬强行渗入了皮肉之下。它并非平面，而是微微凹陷，带着一种立体而冰冷的质感，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方盒的形状——边缘棱角分明，顶部微微拱起。正是107号格位里，那个装着夏晚星骨灰的、毫不起眼的白色骨灰盒！
烙印在掌心微微发烫，那灼痛感正在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黏腻的异物感，仿佛一块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死物硬生生嵌入了血肉之中。它像一枚冰冷的刺，又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盯着掌心那个诡异的灰烬烙印，又猛地抬头看向门内那具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以及她颈间那随着微弱生命体征起伏的灰烬枷锁。
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个强烈的念头攫住了他。离开！立刻离开这里！回到殡仪馆！那里是唯一一个他熟悉，并且可能……可能藏有线索的地方！
朱恩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进巷子更深的黑暗里。他不敢回头，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总觉得那片阴影中，那两点猩红的诅咒之眼，甚至那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轮廓，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殡仪馆的值班室像一座漂浮在死海上的孤岛。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持续的声音。空气里消毒水和陈年焚香的气味顽固地交织着，此刻闻起来却格外刺鼻，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此地的本质。
朱恩会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文件柜滑坐在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里层的衣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摊开左手，掌心向上，那道灰烬构成的骨灰盒烙印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诡异。它不再灼痛，但那种冰冷的、嵌入血肉的异物感却愈发鲜明，像一枚耻辱的印记，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
巷子里女人颈骨碎裂的细微声响，那猩红光芒中绝望暴突的眼球，还有阴影深处那一瞥带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所有画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闪回、碰撞，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
必须找个人！必须告诉谁！否则他会疯掉！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摸索着抓起值班室桌上那部老式座机话筒。冰冷的塑料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他颤抖着手指，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内部短号——老张的号码。老张是馆里的老人，管仓库的，沉默寡言，但似乎什么都懂一点。朱恩会值夜班时，很多处理不了的古怪事情，最后都是老张兜的底。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朱恩会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咔哒一声，接通了。
“喂？”老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被电流扭曲的沙哑，还有浓重的睡意和一种不易察觉的警惕。
“张、张师傅！是我！朱恩会！”朱恩会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在摩擦，语速快得几乎连不成句，“出事了！我……我去了107号那个地址！那女人……她脖子上……灰！灰做的锁链！勒死了！勒死了！还有……还有我手上……”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混乱让他根本无法组织清晰的语言，只能将最关键、最恐怖的碎片嘶喊出来。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恩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混乱的喘息声，以及话筒里传来的、老张那边骤然变得压抑、屏住的呼吸声。
几秒钟的沉默，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107号？”老张的声音再次响起，睡意全无，沙哑得如同砂砾在玻璃上刮擦，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绷紧的、山雨欲来的凝重，“夏晚星？”
“是！就是她！她妈……”
“别碰那东西！”老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迫，电流的杂音也无法掩盖其中的惊悸，“听着！小子！你手碰到那灰链子没有？离那尸体远点！什么都别碰！听到没有！待在原地……不！别待在那儿！回馆里！立刻回馆里！锁好门！等我！我马上到！”
老张的声音急促得几乎在咆哮，最后一句“等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随即电话被猛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急促而空洞的忙音。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值班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朱恩会握着冰冷的话筒，听着那单调的声音，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老张那严厉、急迫，甚至带着一丝惊惶的吼声，却像一盆冰水，让他混乱的脑子暂时冷却下来。
回馆里。锁好门。等老张。
他丢掉话筒，手撑着冰凉的铁皮柜，艰难地站起来。双腿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踉跄着走到值班室门口，反锁了那扇厚重的铁门。金属门栓滑入锁槽的“咔哒”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右手死死攥住左手手腕，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掌心那道灰烬烙印传来的冰冷异物感。他大口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值班室惨白的地面，不敢闭上。每一次闭上眼，女人暴突的眼球和颈间蠕动的灰烬枷锁就会清晰地浮现出来。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正常的行走声，而是急促、沉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撞感。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激起巨大的回响，咚咚咚地敲在朱恩会紧绷的心弦上。
紧接着，是钥匙串剧烈晃动、相互撞击的哗啦声，以及钥匙粗暴地插入锁孔、疯狂拧动的金属摩擦声！
哐当！哐当！
锁芯在蛮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门！小子！是我！”老张嘶哑、焦灼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铁门，带着一路狂奔后的剧烈喘息。
朱恩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手指颤抖着摸索着门栓。铁栓滑开的声音刚响起，门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股冰冷的、裹挟着深夜寒露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朱恩会一个趔趄。
老张站在门口。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一种朱恩会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度疲惫和某种更深沉恐惧的神色。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浊的眼珠里布满了红血丝，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第一时间就死死钉在了朱恩会身上，然后迅速下移，精准地锁定了他下意识捂住的左手。
“手！”老张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劈开，“给我看看！”
朱恩会被他目光中的严厉和急迫慑住，几乎是本能地摊开了左手。
惨白的灯光下，掌心那道灰烬烙印清晰得刺眼。
老张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里面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他枯槁的、布满老人斑和粗大骨节的手，如同鹰爪般迅疾地探出，一把死死攥住了朱恩会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朱恩会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老张却不管不顾，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强硬地将朱恩会的手掌翻转过来，凑到眼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烙印，仿佛要把它刻进瞳孔深处。他粗糙的指腹甚至在那微微凹陷的灰烬烙印边缘用力抹了一下，似乎想确认它的质地。
“嘶……”老张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凝重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看向朱恩会的手，而是首首刺入他的眼底，那眼神沉重得如同两块冰冷的墓碑：
“晚了……”
老张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艰难地刮出来，带着一种宣告末日般的森寒：
“你被‘烬阈’标上了。”
“‘烬阈’？”朱恩会茫然地重复着这个从未听过的陌生词汇，手腕被捏得剧痛，老张眼中那沉重的绝望如同冰水浇头，“那是什么？我手上的东西……”
老张没有立刻回答。他枯槁的手指依旧死死攥着朱恩会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发白，浑浊的目光却越过朱恩会的肩膀，死死盯住值班室角落——那里，靠墙放着一张旧木桌，桌腿旁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个东西。
正是那个由灰烬勉强构成的、轮廓模糊的兔子玩偶！它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朱恩会顺着老张的目光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沉到谷底。那灰烬兔子明明被他留在了巷子里，留在了那扇朽烂的门边！它怎么会……
就在两人目光聚焦的刹那——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响起。
只见那灰烬兔子玩偶头部一侧，一道原本勉强缝合的、由更细密的灰烬颗粒构成的“缝线”，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绷断了！
随着那道“缝线”的崩开，玩偶头部原本只有一只猩红眼珠（位置歪斜）的那一侧，旁边的灰烬颗粒剧烈地蠕动、塌陷下去。一个全新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迅速形成。
漩涡中心，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深处睁开的眼睛，冰冷、怨毒，带着无尽的诅咒，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第二只眼！
猩红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值班室内的两人。冰冷、粘稠、饱含恶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从那新睁开的猩红眼珠中弥漫开来，迅速填满了狭小的值班室。
朱恩会感到掌心的灰烬烙印猛地一烫！仿佛与那新生的猩红之眼产生了某种恶毒的共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