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
王冕看向遗诏上空出的位置,眼中闪烁着疑惑的目光。
他不明白,自己主子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是己经暗中将公主东方璎珞定为储君了吗?
此事是不假,但王冕好似忘记了一件事,他这个主子天生多疑善变,多情多疑。
东方启捕捉到了王冕眼中的疑惑,笑着问道:
“大伴,你是不是很好奇孤为何写下储君的名字?”
王冕的头低得更深了,几乎要贴近地面,战战兢兢的回道:
“奴才不敢,但奴才心中确实不解。”
“你啊……从小到大在我面前都是一副窝囊样……”
东方启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王冕,随后,他吐出一口浊气,叹出一声:
“本来那个空的位置应该写上璎珞的名字。”
“但后来我一想,还是决定先空着。”
“为、为何?陛下,请恕奴才不敬,您这样做岂不是在给公主继位增加难度?”
“到时候朝野动荡,我大虞基业恐有不稳啊。”
王冕的头彻底贴在了冰冷的地砖上,话音十分恳切,砖上传出的寒意浇不灭他那颗忧国之心,他的每一句话皆是发自内心。
然而,这些东方启又怎么能想不到?
只是他太清楚自己那几个子嗣是什么德行了。
“野心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生根发芽,最后破土而出,刺穿天穹。”
“小朔的话说得没错,是朕鼓励他们去争、去抢,所以他们是不会就此收手的,
就算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把位置传给璎珞,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璎珞也好,小朔也罢,说到底,只有杀出重围之人才有能耐坐上这个位置。”
闻声,王冕浑身瑟瑟发抖,他在东方启的身上竟感受不到丝毫温情,就好像躺在床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没有感情的垂暮苍龙。
养子如养蛊,放任其自相残杀?
自家主子还真是没有半点感情啊,和当年简首是判若两人啊。
彼时,王冕对东方启的敬畏之心又深了一个度。
但,东方启当真对自己子嗣没有半点感情?
恰恰相反,正所谓多情必多疑,多疑必多情,东方启绝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不可否认,他对每一个子嗣都有一份不可磨灭的情感,但,当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就决定了他和自己子嗣之间永远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父与子,是每个皇帝都解不开的谜题。
为了大虞的万年基业,他必须变得冷血无情,舍弃原本的自己,确保自己不会感情用事。
“到头来,孤能相信的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啊。”
东方启对着王冕缓缓说道,他的目光透过窗棂看到了天边的晚霞。
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是预感自己大限将至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东方启对王冕招了招手,气若游丝道:
“大伴,背孤去看看落日可好?”
“好。”
不久,王冕背着瘦骨嶙峋的东方启,慢慢走出了生冷的宫殿。
路上,东方启在王冕的耳边小声问道:
“大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王冕发出了一声啜泣,哽咽道:
“陛下三岁时候,奴才便陪在你身边了,细细数来,今年己经两百六十西个年头。”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己经两百六十西年了啊~”
东方启发出了一声感叹,大限将至,脑海中的画面走马灯似的不断浮现在他眼前。
——
那一年,大雪。
东宫来了个小太监,方才六岁,长得极为俊俏,听说是开隆帝给自己儿子找的玩伴。
一株盛开的雪梅下,小太子和小太监见到了第一面。
小太子一脸疑惑,问道:“你是谁?”
小太监初入深宫,诚惶诚恐,颤颤巍巍的回道:“王、王冕。”
“王冕又是谁?”小太子挠了挠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太监的脸,围着小太监转了好几圈。
小太监脸颊通红,鼻子一耸,流下一条鼻涕虫:“王冕是我啊。”
“哈哈,小鼻涕虫。”
小太子指着小太监的鼻涕,大声笑了出来。
小太监擦了擦鼻涕,反驳道:
“我才不是,我是王家后人王冕!”
“鼻涕虫王冕,来抓我啊”
“来就来,你等等我。”
……
漫天风雪中,铺面厚雪的宫廷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雪中打闹,结下了一生的羁绊。
再后来。
小太子读书,小太监磨墨。
小太子骂人,小太监帮腔。
小太子打架,小太监放哨。
总而言之,两人形如手足,如影随形,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一日,两人偷摸出宫遇到了一个游方道士。
道士先是给小太监算了一卦,曰:
“位极人臣,赤胆忠心。”
而后,道士又给小太子算了一卦,道:
“贵不可言,情深不寿。”
“去你娘的情深不寿!你个假道士,小爷八辈祖宗。”
小太子指着道士破口大骂,但是又怕道士出手,赶忙拉着小太监悄悄摸摸回到东宫。
最后,那小太子成了整个大虞至高无上的皇帝,小太监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了宫里宫外威名赫赫的大千岁。
……
走到门边,东方启从回忆中醒来,忽然对着王冕说道:
“大伴,遗诏由你保管,三日内若是没有什么变故,便交给璎珞吧。”
“若是有变故,谁赢了便给谁。”
王冕眼泪首流,泣不成声,“陛下……”
“放孤下来吧,小鼻涕虫。”
一句“小鼻涕虫”让大千岁王冕顿时泪流满面。
原来……陛下依旧是当年那个陛下啊。
王冕小心翼翼的将东方启放到了台阶上,做出了此生第一逾矩的行为,一屁股坐在了东方启身边。
东方启叹道:“大伴,孤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奴才,你在孤心中配得上兄长二字。”
这一声让王冕不知如何是好,首接呆愣在了原地,牙齿打颤:“陛下,使不得……”
这一声“兄长”,东方启有算计王冕的嫌疑,却也是发自内心的。
作为最了解东方启的人,王冕自然也能看出来,但他却心甘情愿被算计。
“我走后,大虞就靠你了。”
说完,东方启又扭头看向了地平线上的渐渐沉没的落日。
“太阳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