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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窗外的云层像被揉皱的棉絮，在万米高空铺展出无垠的白。刘昊将平板电脑扣在小桌板上，屏幕里还停留在跨国并购案的最终条款页。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他太阳穴微微发胀，他捏了捏眉心，指尖触到西装口袋里那张边角微卷的回国证明。
空乘推着饮料车走过时，他要了杯温水。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熨帖的西裤上洇出浅痕。前排传来婴儿模糊的啼哭，夹杂着引擎持续的轰鸣，构成某种奇异的催眠曲。他闭上眼，试图梳理回国后的计划，却没留意到机身突然发生的轻微震颤。
“先生您需要毯子吗？” 空乘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柔，刘昊刚要摇头，剧烈的颠簸猛地将他抛离座椅。安全带勒得锁骨生疼，头顶的氧气面罩哗啦啦坠落，像一群受惊的白鸽。
“请各位乘客保持冷静！” 驾驶舱传来的广播带着电流杂音，尾音却抑制不住地发颤。行李架被震开，行李箱砸在过道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女人的尖叫与孩子的哭喊瞬间撕裂了机舱。
刘昊的第一反应是抓住前排座椅靠背，肌肉记忆让他在失重感中维持着诡异的平衡。他看见邻座的老人正徒劳地想捡起掉在地上的降压药，而斜前方穿红裙的女人己经吓得蜷缩成一团。窗外的云海不知何时被染成铅灰色，机翼在强气流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砰 ——”
一声巨响从机身左侧传来，机舱内的灯光骤然熄灭，只剩下应急灯的惨绿光芒。氧气面罩里的气流变得断断续续，刘昊感到胸口像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他想起口袋里那张还没来得及交给家人的照片，指尖下意识地攥紧，却在又一次剧烈的俯冲中失去了力气。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急速贴近的海面，像一块被打翻的巨大墨砚，带着吞噬一切的寒意。
潮水舔舐礁石的声音带着咸腥味钻进鼻腔时，刘昊的睫毛颤了颤。砂砾硌着脸颊，混杂着细碎的贝壳碎片，在皮肤表面划出细密的疼。他想抬手揉揉发沉的脑袋，却发现右臂根本不听使唤，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肢体。
“咳……” 剧烈的咳嗽让胸腔炸开般疼痛，他呕出几口带着泡沫的海水，视线里的世界还是旋转的色块。海天交接处悬着一轮残阳，把浪花染成融化的金子，却暖不透指尖的冰凉。
“喂！那边是不是有人？”
粗粝的嗓音穿透涛声传来，刘昊费力地转动脖颈，看见沙滩尽头停着艘蓝白相间的小渔船。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踩着齐膝的海水朝这边跑，胶鞋陷进湿沙里，留下一串歪斜的脚印。
“小伙子你怎么样？” 男人蹲下来时，刘昊闻到他身上鱼腥与阳光混合的味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海水从嘴角不断滴落。
被背到渔船上时，他瞥见自己西装口袋露出的一角塑料卡片。男人腾出一只手把卡片抽出来，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清上面的字：“刘昊…… 这是你的名字？地址是河原省彰都市周山？”
刘昊眨了眨眼，这个名字和地址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他记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个名字、知晓这个地方，却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画面。大脑像被浓雾笼罩的荒原，所有的路标都被抹去了。
渔船靠岸时，暮色己经漫过防波堤。男人把他安置在沙滩边的简易棚屋里，用粗陶碗端来热姜汤。姜的辛辣刺得喉咙发麻，却让冻僵的西肢有了些微暖意。
“我叫刘德海，就住那边的渔村。” 男人指着不远处错落的白墙黑瓦，“等天亮我送你去镇上医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刘昊看着自己被海水泡得发白的手指，又看了看刘德海黝黑脸上的担忧，喉咙里终于挤出沙哑的音节：“我…… 什么都不记得了。”
刘德海愣了愣，把姜汤往他面前推了推：“别急，许是撞坏了脑子。你身上就这张身份证，地址是河原省彰都市周山，离这儿可不近啊，估计是从那边来的。”
海浪在夜色里翻涌，棚屋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刘昊捧着温热的碗，听着远处归航渔船的马达声，忽然觉得自己像片被洋流冲上岸的孤叶。他是刘昊，来自河原省彰都市周山，这是身份证告诉他的答案，可这个名字和地址背后藏着怎样的人生，此刻却比最深的海沟还要神秘。
天光破晓时，刘德海用三轮车驮着他往镇上走。车轮碾过石子路的颠簸让刘昊头痛欲裂，偶尔闪过的记忆碎片像玻璃碴 —— 会议室里的投影屏幕、高速行驶的黑色轿车、女人模糊的笑脸，都在触及意识表层的瞬间碎裂成光尘。
镇医院的消毒水味让他胃里发紧。医生检查后对着刘德海摇头：“颅内可能有血肿，压迫到记忆中枢了。最好去大医院做详细检查，但这费用……”
刘德海摸了摸后脑勺，看着病床上眼神茫然的刘昊，忽然拍了拍大腿：“先去我家养着吧。我那口子会熬药，说不定比医院管用。”
刘昊被带回渔村老宅时，院墙上的牵牛花正开得热烈。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妇人端来刚蒸好的玉米，蒸腾的热气里，他听见刘德海在院子里跟人解释：“捡来的小伙子，脑子受了伤，等好些再说。”
夕阳再次沉入海面时，刘昊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那张唯一的身份证。海浪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像是在低声诉说某个被遗忘的秘密。他知道自己叫刘昊，来自河原省彰都市周山，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熟悉的归途，还是完全陌生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