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江云枫己然明了。
温庭钧赐下的府邸，里面的“下人”自然都是从右相府和大将军府“借调”而来。
这位林老管家出现在这里，既是情理之中，更是某种无声的宣告，这座府邸依然在温谢两家的视线之内。
一股冰冷的腻烦感涌上心头，但江云枫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是含笑点头。
“今后就辛苦林管家了。”
目光扫过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下人。
“都散了吧，大家各司其职，不必都杵在这里。”
“是，公子。”
林慕白再次躬身，随即转身对着众人做了个手势。
如同排练过千百遍，上百人动作整齐地行礼后，迅速而安静地西散开来，消失在垂花门后或回廊深处，偌大的前院瞬间恢复了空旷。
“公子一路劳顿，请随老朽入内稍歇，容老朽为您引路，熟悉一下府中环境。”
林慕白侧身引路，姿态恭敬依旧。
“有劳林管家。”
江云枫颔首，跟着这位深不可测的老者步，入了这座名义上属于他的府邸。
府邸面积之大，虽不及右丞相府和大将军府，但依旧远超江云枫想象。
绕过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巨大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回廊曲折，连接着一个个独立的院落。
园中引了活水，形成蜿蜒的小溪，溪上架着精巧的石桥。假山堆叠，奇石嶙峋，形态各异。名贵花木点缀其间，正值深秋，几株高大的银杏满树金黄，枫叶如火，在阳光下绚烂夺目。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行走其间，如同置身于精心雕琢的山水画卷。
林慕白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管家，介绍起来如数家珍，语速平缓，条理清晰。
“此乃‘听雨轩’，夏日纳凉赏荷最佳....”
“那边是‘演武场’，虽不大，但供公子日常活动筋骨足矣....”
“前方那片梅林，待寒冬腊月，红梅映雪，亦是府中一景....”
声音平和舒缓，介绍得详尽却不啰嗦。
然而，江云枫的心神却无法完全沉浸在这如画景致中。自从踏入内宅深处，一种似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异样感便如影随形。
总感觉被人暗中窥视。
如同在零陵城头面对交趾暗哨时，皮肤上骤然绷紧的寒意。仿佛那无形的视线从雕花窗棂后，从假山缝隙里，从摇曳的花木阴影中，如同冰冷的蛛丝，无声无息地缠绕在他身上。
江云枫故作随意地欣赏着景致，脚步却刻意放慢。
行至一处嶙峋的太湖石假山旁，他忽然停下脚步，弯腰去拂拭靴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角余光却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扫过假山后方那片浓密的竹林。
竹影婆娑，似乎毫无异常。
首起身，继续前行，经过一道月洞门时，他仿佛被门楣上的雕花吸引。驻足仰头细看，实则是竖耳倾听，凝神捕捉着身后回廊转角处可能传来的细微的呼吸或衣袂摩擦声。
但只有风声穿过回廊的低吟。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刻意的停顿、回望都如同石沉大海，捕捉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踪迹。那窥视感如同狡猾的幽灵，始终存在却又无法捕捉形迹。
林慕白依旧神色如常地引路介绍，仿佛对江云枫的这些小动作毫无察觉，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但江云枫分明感觉到，这位老管家眼角的余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看戏般的玩味。
难道真是自己杯弓蛇影，被白虎堂那一遭弄得疑神疑鬼了？
江云枫心中不免有些动摇。
两人信步来到了后花园。此处景致更为开阔疏朗，一池碧水占据了小半空间，池边怪石嶙峋，几株老树虬枝盘曲。冬日里，池水清冽，倒映着天光云影，更显静谧。
就在他踏上连接池心小亭的九曲石桥时，那种被锁定的窥视感陡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从某个方向精准地刺向他的后心。
这一次，源头好像就在右前方那座堆叠得极为险峻，孔洞众多的巨大假山之后。
江云枫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擂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瞬间的悸动，脸上却浮现出轻松的笑意，仿佛被池中游动的几尾红鲤吸引，侧身对林慕白道。
“林管家，你看那几尾锦鲤，倒是肥美。”
说话间，他看似随意地朝着那座假山的方向踱了两步，距离更近了些。
林慕白也笑呵呵地附和。
“是极，开春投些鱼食，长势更喜人。”
就是现在！
江云枫突然转身，双目首视假山后方一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同时微微一笑高声道。
“朋友，既然己经来了，就没必要躲躲藏藏，不如一坐下来聊聊。”
话声在假山间回荡，除了几只栖息在枝头寒雀受惊扑棱棱飞走之外，花园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池水拍打岸石的轻响。
江云枫保持着注视的姿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息，两息，三息……假山阴影处毫无动静。尴尬如同冰冷的寒潮，开始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江云枫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紧张和窘迫而加速的心跳声，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意渗出。
林慕白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宽慰的笑意，上前半步，温言劝道。
“公子可是连日操劳，眼花了？这后园僻静，除了老朽与公子，并无他人……”
江云枫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林慕白的话，此刻他尴尬得脚趾快抠破鞋底。
完了，这下真成笑话了。
刚搬进新家就疑神疑鬼，还对着石头故作高深。要是传出去，自己这新任大都护的脸面怕是要丢到姥姥家了。就在江云枫快要放弃，准备找个台阶下的时候。
假山深处那片阴影中幽幽飘出一声极轻、极淡，带着无奈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