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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空气重新开始弥漫，比之前更加粘稠。
江云枫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刚才的激动褪去，只剩下无处安放的窘迫。林慕白完成了翻译任务，虽然心中尚有疑惑，但还不知该如何起头。
凌霜则恢复了她的“木头人”状态，低垂着眼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垂，在银发的映衬下依旧显眼。
大眼瞪小眼。
空气仿佛都要被这无声的尴尬冻结成冰。
就在江云枫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因为这尴尬而停滞时，林慕白再次展现了他作为资深幕僚的职业素养和救场能力。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极其自然地走到桌边，拿起温着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动作从容不迫。
轻抿了一口酒液，目光转向江云枫，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纯粹求知欲，仿佛刚才修罗场和认脸风波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少爷。”
林慕白的声音亦如惯常的平稳，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
“老朽有一事不明，思虑良久，还望少爷解惑。”
来了！台阶！
江云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再次投去感激的目光。老林！你真是我的救星啊！他忙不迭地点头。
““林先生但问无妨！你我之间，何须客套？””
“少爷..”
林慕白的声音平缓，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探究。
“方才席间，您与苏老板畅谈那岭南港口与海外贸易之事，宏图大略，老朽虽听得不甚明了，却也心潮澎湃。只是……有一事，老朽心中实在困惑，思之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林慕白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他亲眼见证了江云枫对苏婷云描绘的那幅“货通南北”、“金山银海”的蓝图，虽然震撼但更多的是不解。
“老朽愚钝，受圣贤书教化数十载，深知‘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农桑乃立国之根基，安民之根本。历朝历代，明君贤臣无不以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为首务。”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
“然则，观少爷先前所言所行，似乎……对商贾之事尤为看重。甚至不惜承诺上任之后在边陲小县大兴土木，耗费巨资修建港口，只为拉拢那‘不夜侯’的苏老板前去开设分号？这……这与圣贤所倡之重农抑商之道，似乎背道而驰？”
林慕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江云枫，问出了问题的核心，也是他真正想不通的症结所在。
“老朽斗胆请教，少爷为何如此轻视农桑根本，却反而汲汲于此等商贾末业？这港口商路耗费民力财力无数，于国于民，究竟有何裨益？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五五分账之利？”
最后一句，带着点诛心的意味，但也确实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士大夫最首接的怀疑。
以林慕白的传统士大夫思维，实在难以理解江云枫为何对商贾如此看重，甚至愿意以官身与其合作，这在士林之中简首是离经叛道。
林慕白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说服他，甚至能让他看到某种崭新可能的解释。
江云枫闻言精神顿时一振，专业对口了！
感谢老林递来的这个完美台阶，他穿越前好歹是985大学国际关系方面的研究生，虽然混了点，但肚子里那点关于经济流通、社会发展的理论知识还是有的。
吸一口气，江云枫强迫自己从刚才的窘迫中完全抽离出来，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手中的卷刃小铁铲无意识地敲了敲冰冷的铁板边缘，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仿佛在整理思绪。
“好问题。”
江云枫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力。
“老林你说的没错，‘国以农为本’这道理放之西海而皆准，农桑的根本在于什么？在于有田可耕，有粮可收，但是老林你知道如今的荆南、岭南是个什么光景吗？”
林慕白略一沉吟，不假思索道。
“交趾叛乱历时经年，战火荼毒之地，十室九空，农田荒芜，水利崩坏，村落化为焦土！侥幸活下来的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无家可归无粮果腹，亟待官府开仓放粮赈济。”
“开仓放粮？老林你以为官仓里还有多少粮食？交趾叛军劫掠在前，大军平叛消耗在后，各地的官仓早就见底了。荆南到现在全靠大破交趾缴获的粮草撑着，开仓放粮赈济一旦粮尽，这些饥饿绝望的流民会变成什么？”
江云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
“本地官仓见底，外调又需要时间，更需要畅通的道路！现在官道驿站被毁，运输艰难损耗巨大，等粮草运到恐怕饿殍遍地了。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
“没饭吃的百姓会变成盗匪，变成新的叛乱火种！到那时，我这位安南都护府大都护，上任第一件事不是安抚地方，而是带着兵去剿灭自己本该保护的百姓，老林你觉得这局面如何？”
林慕白被江云枫描绘的残酷景象问住了，眉头紧锁，脸色凝重。他不得不承认，江云枫说的，是极有可能发生的现实。
“那……依少爷之见，该如何破局？”
“简单！让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动起来，给他们希望。而不是像乞丐一样，等着官府那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的救济！”
江云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锅铲往台面上一拍，身体微微前倾，开始阐述自己的核心思路。
“我的办法，叫做‘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林慕白眉头紧锁，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不错！”
江云枫斩钉截铁。
“与其把有限的粮草白白发放给流民，不如用这些粮草作为‘工钱’，招募流民中的青壮劳力，让他们用自己的力气和汗水来换取活命的口粮！”
他拿起筷子在铁板上指点江山。
“让他们去重建被战火摧毁的城镇，去翻修被叛军破坏的官道和驿站，去兴修复接各地的桥梁和渡口，去兴修清理淤塞的河道和沟渠，去开垦那些因战乱而荒废的田地，为来年春耕做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