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是缠绵,“锦绣”纺织合作社的老厂房里,缝纫机的咔嗒声混着潮湿的空气,竟有了几分旧日的韵味。江柠撑着伞穿过厂区,青砖墙上爬满的爬山虎簌簌滴落水珠,恍惚间又回到了八三年那个借缝纫机起家的夏天。
推开活动室的门,热气裹着茶香扑面而来。二十几位退休女工围坐在圆桌旁,李桂兰戴着老花镜,正用金线在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针尖起落间,曾经粗糙的手指依然灵活。“江总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老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
三个月前,江柠在股东会上提出设立养老基金时,会议室里一片哗然。“这些女工早就退休了,每年还要补贴这么多钱?”“不如把资金投入新生产线......”质疑声此起彼伏,她却拿出一本泛黄的账本——那是合作社成立初期,女工们用血汗钱凑出启动资金的记录。“没有她们当年的信任,哪有今天的‘锦绣’?”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场安静下来。
如今,“锦绣”养老院在苏州河畔落成。白墙黛瓦的院落里,每间房都朝南向阳,窗台上摆着老人们亲手种的绿萝。最特别的是顶楼的缝纫室,整齐排列着保养如新的老式缝纫机,墙面上挂满了她们这些年的作品:苏绣屏风、蓝染桌布,还有给山区孩子织的虎头鞋。
“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跟着江总把破布变成了宝贝。”陈阿婆摸着缝纫机上的铜质旋钮,眼眶有些。她曾是国营纺织厂的女工,下岗后在合作社找到了新的人生,如今即便退休,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来缝纫室,教年轻志愿者绣传统纹样。
养老基金的运作方式也别出心裁。除了每月的生活补贴,老人们参与的手工艺品义卖所得,会有一半返还到个人账户。去年冬天,她们绣的二十西节气围巾在巴黎旗舰店售罄,消息传回养老院时,整个院子都沸腾了。八十岁的周秀娥颤巍巍地举着汇款单:“我这辈子还能给孙子挣学费!”
这天午后,江柠陪着许砚舟来探望老人们。他带来了新改良的微型缝纫机,轻巧得能放在膝头操作。“老姐妹们,以后在家也能做些小活!”他耐心地教大家调试机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竟与老人们的银丝融为一体。
暮色渐浓,缝纫室的灯光次第亮起。李桂兰正在教几个年轻设计师盘扣技法,竹制的盘扣模具在桌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江柠站在门口,看着这跨越时代的传承,忽然想起创业初期,这些女工跟着她熬夜赶工的场景。那时她们为了生计拼命,如今,终于能在温暖的时光里,慢悠悠地把岁月绣进针脚。
养老院的公告栏上,贴着下月的活动计划:去杭州丝绸博物馆参观、举办首届“银发设计大赛”,还有和山区小学的孩子们视频连线。最醒目的位置,是江柠亲手写的一句话:“这里不是终点,是另一段精彩人生的起点。”
夜色中,江柠和许砚舟并肩走在河畔。远处传来老人们的歌声,唱的是八十年代的纺织厂厂歌,跑调的旋律里,藏着她们共同的青春。江柠握紧丈夫的手,忽然觉得,所谓养老计划,何尝不是对那段艰苦却炽热岁月的温柔回望,和对永不褪色的匠心最深情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