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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我们的大孙子醒了没？哎呀，这小模样，越看越像他爹，将来肯定有出息！”婆婆粗亮的嗓门在门口响起，随即帘子被掀开，她抱着一碗飘着几星油花的鸡蛋羹走进来，脸上确实堆满了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径首走到炕边，看也不看吴二丫，只顾着逗弄炕上的小婴儿，“乖孙哎，奶给你炖蛋羹了，吃了长得壮壮实实的！”
吴二丫没作声，默默看着婆婆用小勺笨拙地想给刚满月的孩子喂食。她知道，这鸡蛋羹指定没她的份儿，连大妞也只有看的份。
“孩子太小，吃不了这个。”吴二丫淡淡地开口。
婆婆动作一顿，斜了她一眼，语气不怎么好：“我喂我孙子，要你多嘴？我大孙子金贵着呢，哪像丫头片子。”说着，她不死心地又用勺子往婴儿嘴边凑了凑，婴儿扭开头，哼唧起来。
“娘，外面客人还等着呢。”吴二丫提醒道。
婆婆撇撇嘴，没趣地放下碗，“知道了，就你事多。”她转身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大壮呀，天宝醒了，赶紧抱出来，让大家伙都来看看我的大孙子！”
提到乔大壮，吴二丫的心沉了沉。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醉醺醺的嚷嚷。门帘“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掀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乔大壮回来了，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一样堵在门口，眼神迷离，满脸通红。
“媳妇儿！老子儿子醒了？”他大着舌头嚷嚷，脚步踉跄地往炕边走。
大妞吓得往吴二丫怀里缩得更紧了，小身子微微发抖。
吴二丫下意识地将大妞护在身后，冷眼看着乔大壮。他还是老样子，一沾酒就六亲不认。上辈子，她就是在他一次次酒后的拳打脚踢中，熬没了对生活的所有指望。
乔大壮走到炕边，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儿子，咧开嘴笑了笑，一股酒臭几乎喷到婴儿脸上。“嘿，我儿子！长得……嗝……像我！”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想去戳婴儿的脸蛋。
“你熏着他了。”吴二丫及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
乔大壮的手顿在半空，醉眼朦胧地转向吴二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变得狰狞起来。“你个瘸腿娘们，敢管老子？”他抬脚就想踹过来。
吴二丫抱着大妞，本能地往炕里缩了缩，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哭泣求饶，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让乔大壮愣了一下，他印象里的吴二丫，要么是唯唯诺诺，要么是哭哭啼啼，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得有些瘆人。
“滚出去。”吴二丫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淬了冰。
乔大壮仿佛没听清，又往前凑了凑，“你说啥？”
就在这时，婆婆又进来了，看到儿子这副醉样，皱了皱眉，但更多是无奈。“大壮，你这是喝了多少？快别在这发酒疯，外面客人都看着呢！”她上前拉扯乔大壮的胳膊，“走走走，你先去西房睡觉去，别吓着我乖孙。”
乔大壮被他娘一拽，身子晃了晃，嘴里嘟囔着：“我……抱我儿子……谁敢拦……”但终究还是被婆婆连拉带推地弄了出去。
院子里，满月酒席的热闹劲儿还没散去，宾客们推杯换盏，喧哗声一阵高过一阵。李翠花抱着刚满月的乔天宝，像抱着个稀世珍宝，满面红光地走到院子中央，刻意提高了嗓门。
“大家都来看看俺们家大孙子！瞧瞧这小模样，多壮实！”她把襁褓掀开一角，露出乔天宝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得意地在众人面前晃悠。
立马就有人围了上来。
“哎哟，翠花嫂子，你这福气可真好！这么快就抱上大孙子了！”
“可不是嘛，看这眉眼，跟他爹大壮小时候一个样！”
“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将来肯定是个俊小子！”
恭维声、羡慕声不绝于耳。李翠花听得心花怒放，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嘴上却还假意谦虚：“哪里哪里，就是个皮小子，能吃能睡罢了。”她抱着孩子，故意在几个还没生出孙子的老姐妹面前多停了一会儿，享受着她们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
“这孩子看着就机灵，以后肯定有出息！”张婶也凑趣道，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往屋里瞟了一眼。
李翠花顺势接口，声音带着点刻意的疼惜：“可不是，就是他娘身子骨弱，生这孩子亏了元气，这不，还在屋里躺着呢。我让她好好歇着，外头的事有我呢！”她拍了拍怀里的乔天宝，“俺们乔家的香火，可不能累着他娘！”
这话听着是心疼儿媳，可屋里的吴二丫听着，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能想象出婆婆那副“贤良”的嘴脸，跟上辈子一模一样。她抱着孩子炫耀，享受着众人的吹捧，谁又记得屋里那个刚生产完、身体还没恢复、甚至连娘家人都没来看一眼的自己？
外面又传来一阵哄笑，似乎是有人在逗弄孩子。李翠花的声音更高了：“看看，俺孙子笑了！这小子，知道这么多人喜欢他呢！”
吴二丫闭上眼，仔细回想着上辈子地细节。外面的热闹，越发衬得这间屋子冷清。她不能睡，绝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在这看似喜庆的夜晚，再次落入圈套。
夜色渐浓，辛苦劳累的一天总算过去了。吴二丫躺在土炕上，听着身旁小天宝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炕梢边大妞蜷缩着熟睡的轻鼾。一切似乎都和无数个夜晚一样，寂静而沉闷。但吴二丫的心却不像这夜色般平静，反而像烧开的水，咕嘟嘟地翻腾着。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