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暑气蒸腾,萧景琰与苏怀瑾相对而坐。案头铜制冰鉴虽散着丝丝凉意,却压不住朝局话题里的焦灼。
“据说宁王萧景钰身受重伤,此时与奚族陷入僵局。”苏怀瑾折扇轻摇,扇面上的墨竹在热气里晕开淡淡水痕,仿佛连这竹影都被暑气蒸得没了精神 。
萧景琰解开领口盘扣,露出脖颈处微湿的肌肤。青铜镇纸下的舆图被汗水洇出深色褶皱,好似此刻混乱又复杂的局势。
“宁国国防空虚,此时正是进军的大好时机。萧景钰勾结海匪,意欲扰乱江都,这笔账必须清算。不过,本王现在必须要和安阳国联合,否则胜算不大。”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未落,侍卫疾步而入。
“王爷,苏府送来一幅《江海剿匪图》,说是苏容真苏小姐特意画的,用来做王爷生辰的贺礼。”
“收下吧,替本王谢谢苏小姐。”萧景琰余光扫过苏怀瑾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对方喉结动了动,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息 。
蝉鸣如沸的午后,日光似火,将苏府水榭晒得发白。苏容真一把掷下狼毫,白玉笔洗里的清水瞬间溅起细密水珠,倒映着她眼底燃烧的烈焰。宣纸上,萧景琰身披玄甲,银枪划破翻滚的浪涛,那气势如虹的模样跃然纸上,就连被海风掀起的发梢都透着凌厉的锋芒,好似下一秒就能从画中冲出,横扫千军。
“这几个蠢货还想与我争?”她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物眉眼,忽然冷笑出声,那笑声里满是不屑与自信。案头博山炉腾起袅袅龙脑香,混着窗外茉莉的甜腻,在烫金窗纱间盘旋,萦绕出一抹神秘而魅惑的氛围。
侍女秋月抱着冰湃过的酸梅汤进来时,月白色裙裾扫过冰凉的青石地砖,带来一丝清凉的气息。
庭院莲池的粼粼波光映在她眼底,恍惚间,时光倒回那年盛夏。沈家荷风苑里,身着茜纱的沈梦雨倚着九曲桥栏杆,腕间银铃随着扑蝶动作轻响,惊起满池红鲤。那时的苏容真攥着浸透汗水的帕子,听着宾客们毫不吝啬地夸赞沈家千金“艳若桃李”,才恍然明白,原来满腹经纶在倾城容貌前竟如此苍白无力。
如今,她每日对着菱花镜,精心梳妆,将眉眼间的锐利细细晕染成柔婉。江都城谁人不知,她的《江海剿匪图》高悬在萧景琰书房,那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筹码。可每当想起沈梦雨摇曳的裙裾,她就狠狠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明日生辰宴,她定要让所有人看清,江都王府,该添新人了,而这个新人,非她莫属 。
蝉鸣黏在朱红宫墙上,王妃沈梦雨指尖捏着烫金请柬,鎏金牡丹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案头冰镇酸梅汤浮着碎冰,却化不开她眉间凝结的倦怠——明日生辰宴的筹备清单铺满整张檀木长案,彩绸、香料、珍馐的价目与各府贺礼清单交错堆叠,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自成为江都王妃,这样的场景己重复许多次。她垂眸望着青瓷碗里渐渐消融的冰碴,忽然想起初嫁时,也是这般盛夏,萧景琰亲手为她摘的那支白茉莉,花瓣上的晨露落在掌心,比此刻案头的冰水更沁凉。
“王妃,苏家送来新制的冰酪方子。”碧云的声音打断思绪。沈梦雨望着窗外被夕阳染成琥珀色的琉璃瓦,恍惚又见那些花枝招展的贵女们,戴着珍珠步摇在回廊争奇斗艳的模样。她们的裙摆扫过汉白玉阶,环佩叮当声里藏着刀光剑影,连请安时递来的茶盏,都带着试探的温度。
“按旧例安排吧。”她将请柬搁回象牙匣,腕间银镯与木匣相撞,发出清泠声响。苏容真送来的《江海剿匪图》挂在书房东墙,而她精心准备的鲛人绡屏风,不过成了这场暗战的背景。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沈梦雨对着铜镜取下最后一支珠钗。镜中人眉眼依旧如画,却没了初入王府时的鲜活。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她忽然想起未出阁时在沈家荷风苑,枕着满池荷香听夜雨的日子,那时的争斗,不过是女伴间无伤大雅的玩笑。
夜风掀起纱帘,送来远处夜市的喧闹。沈梦雨吹熄烛火,任由黑暗吞没整座寝殿。明日的生辰宴,又将是一场姹紫嫣红的战场,而她不过是这朱墙内,最疲惫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