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青城

第310章 青城

天未亮，屋外传来窸窣声和柴火噼啪。妇人已在忙碌。祁云熙随之起身，轻推木门。凛冽晨风灌入，吹散浊气。

山寨在朦胧晨曦中苏醒，砍柴、担水、牲口响鼻，交织出一份硬撑的生机。

老三竟抱着臂膀斜倚在土墙下，脸色残留一丝昨夜阴沉，眼中浓重的杀气与猜忌已消散大半，只剩疲惫审视和一丝复杂。

妇人牵着揉眼的狗娃，小心地用干荷叶包好几个窝头。

见祁云熙出来，脸上堆起局促的笑容，快步迎上，将那包温热塞进她手里：“丫头，醒得早！拿着！路上垫垫肚子！”她絮叨着，飞快瞟了眼老三，声音压低：“昨晚…俺那张嘴惹祸，真对不住…”

祁云熙温言摇头：“大嫂客气了，叨扰的是我们。”她弯下腰，轻抚狗娃枯软发顶，“狗娃要好好吃饭。”

老三踱近几步停下，目光扫过祁云熙和祁开元、胡伯，声音沙哑：“这便要走？”

“叨扰一夜，多谢收留。”祁开元抱拳，眼神沉静。

老三目光定在祁云熙脸上片刻，紧绷的肩膀猛地垮塌，脸上纹路松开，化作一抹带着自嘲和释然的苦笑：“嗐！是俺老三眼皮子浅，刀子心肠，把好人当贼防了一宿！”

他用力搓把下巴，“几位是真善人，路过搭把手，还救了狗娃！”他瞪了妇人一眼，妇人连忙点头。

老三朝祁云熙郑重拱手，动作笨拙：“这位…小姐？昨晚得罪了！俺老三就是粗坯！说话行事都毛糙！给赔不是了！”他顿了顿，手指土屋，“往后再走这条道，记着俺们烂柯寨的门朝哪开！只要山头还在，就有口热汤饭！”这承诺朴实，分量却不轻。

妇人眼圈微红，连连道：“对对对！丫头，一定再来！”

祁云熙含笑回礼：“当家的盛情，大嫂厚意，云熙铭记。”她目光微侧：“胡伯。”

老管家摸索褡裢，掏出约一两的碎银。

妇人眼睛瞪大，手往回缩。祁云熙上前半步，无视那推拒的手，稳稳地将银锭按进她手心。

“大嫂，昨夜叨扰已多。给孩子添口细粮，缝件棉衣。北地风冷。”

“这…咋还能要啊！”妇人慌得语无伦次，“昨晚那块就够了…”

老三也愣住，看着银块和祁云熙平静的脸，最终沉沉叹气：“收着！孩子要紧！”

“正是此理。”祁云熙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身外物而已。保重。”

妇人攥紧银块，眼泪砸在手背，混着泥尘。她哽咽点头：“丫头…你是好人…定有好报！狗娃！谢谢姐姐！”

狗娃怯生生细声道：“谢谢…姐…”

老三重重抱拳：“祁小姐，祁少爷，胡老哥！一路顺风！他日用得着，指个方向！”

车马驶动。在老三打开的山门前，在妇人和狗娃的目光中，缓缓离开这山坳里在绝望边缘挣扎的方寸之地。

马车颠簸。祁云熙回望最后一眼。破败的山门、土屋、妇人紧攥银子按在心口的手和孩子纯净的眼，连同昨夜的惊险与今晨的暖意，沉入心底，化作乱世尘烟中一道名为民为邦本的可狠，终有了血肉的重量。

她本以为前路将是万里苍凉。

但当马车驶出山径，踏上通往北疆腹地的官道时。

眼前的景象让祁开元猛勒马头，胡伯倒抽凉气，祁云熙掀帘凝望。

不是荒无人烟。是无穷无尽的人潮！

宽阔官道被一支庞大、溃败、混乱的队伍淹没。

它像垂死的巨龙，拖着沉重的绝望，向南蠕动。褴褛衣衫裹着疲惫身躯，脸上刻满麻木惊恐。汉子背负家当弓腰；妇人抱童背婴，哭声、叱骂、无助絮语在尘土中飘荡。

独轮车、破板车载着老弱病童，简陋家当碰撞……呛人尘埃、汗臭、牲畜膻味，混合着窒息的悲怆绝望。

他们的马车，如同逆溯浑浊的绝望洪流。前行艰难，只能小心避让对面涌来的人流。

每一次停滞，车窗外滑过的每一张布满尘土、空洞或茫然的面孔，都刺入祁云熙的心。

“天呐…”胡伯声音发颤，“北疆…被掘了根？”

祁开元紧抿唇控马，手背青筋微突：“北疆完了。大蛮做的更绝。”

祁云熙沉默望着车窗外的脸孔。她正溯着河，驶向源头。

寒意从骨髓弥漫。南钰播下的共福星火，在焦土上还能剩几粒？

逆流艰难。

第四日黄昏，地平线上现出一座巨城的轮廓。

灰黑城墙如匍匐暮色中的巨兽，散发着铁锈血腥混合的沉重气息，这儿是北疆最后咽喉，青城。

临近城门，景象陡变。

南逃人流被强行分流向两侧荒野。

城门戒备森严，重甲兵丁如临大敌，戈戟林立，冰冷目光刮过每一个行人。

入城者寥寥。

祁开元驾马车靠近盘查点，正要递路引，一个急切洪亮的声音撕裂肃杀：

“祁小姐！是祁小姐吗？！”

循声望去，城门洞阴影处，一个魁梧披甲、风尘焦虑的壮汉大步冲出，拨开兵卒奔来。

胡茬满面，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但看到祁云熙时，眼中爆发出光亮，杜生心腹，千户张松！

“张千户。”祁开元车上抱拳。

“祁小姐？！”张松冲到车前，声音洪亮沙哑焦灼，“祁小姐！奉杜帅急令，在城门死等三天了！快随我入城！城中…火烧眉毛了！”他不容分说，朝关卡厉吼：“放行！”亲自拽住马车缰绳，引车穿过城门洞，步履沉重疾快。

车厢内，祁云熙心一沉。杜生算准行程，心腹日夜守候势如燃眉。必定有事。

踏入瓮城，浓重的铁锈腥味、草药苦涩、马粪骚膻、混合着死寂中的绝望和尸腐气扑面而来。城内景象更惨淡。

街道空旷死寂。店铺紧闭，木板钉着铁条，飘着破封条。

零星行人如受惊野鼠，贴墙疾走。

偌大城池只剩远处微弱操练呼号、巡城兵甲步履和无边压抑。

整座城如抽干血的巨蟒，苟延残喘。

“张千户，”祁云熙清冷声音划破死寂，“青城重镇，何以街市凋敝？百姓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