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十死
前方张松背影一僵。
转身,暮色勾勒佝偻身影,仿佛老了几岁。
一声沉重叹息挤出胸腔:“祁小姐…这青城,就是个等宰的空壳子啊…”
他抹把脸,血红双眼悲愤无奈:“北疆没了,全搭进北疆血战了!了,能滚回青城的活人,连伤兵算上就万把人头!”他攥紧腰刀,指节森白,“万把人!守雄关?拿什么守?!”
“百姓?”张松声音拔高,自嘲惨然,“跑啊,能跑的早奔大离腹地去了!留下的...”
他指向阴影深处鬼魅般人影,“跑不动的孤寡,要么就是钉在这血棺材里的兵卒,像我们。”
沉默弥漫。祁云熙声音再响,直刺核心:“大蛮意不止北疆?青城已是其囊中物?”
张松猛然抬头!眼中腾起压抑到极致的愤怒痛楚火焰:“囊中物?!轻了!”他声音嘶哑低吼,“他们的刀,已架在青城脖子上了!”
“三日前,千人大蛮精骑围城放箭!前日,千人队拖撞门槌攻东门,要不是兄弟豁命血流干堵豁口,这楼子怕就塌了!”他死死盯向车厢帘幕,“青城哪是后方?是插在蛮子跟前的钉子!是大离肚前最后肉盾!随时粉碎!”
字字千钧,血腥铁锈气息扑面,大蛮铁蹄南下之心昭然!
“杜将军呢?”祁云熙声音平稳,掌心冰凉。
提到杜生,张松眼中火焰骤灭,脊梁仿佛被抽去,肩膀垮塌,声音艰涩如钝刀磨石:“将军…他…”喉头滚动,血丝更盛,抬起双眼死死盯向车厢,目光掠过祁开元紧锁帘幕,“前几天的大蛮将领在两3公里处射中了站在围墙之上的将军。腹部中了一箭,如今还在休养。”
这话齐祁云熙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何况杜生这几天出门,等候他们恐怕也是有所求。这战士本就吃紧,伤病自然成了心腹大患。早一日痊愈就有转机的可能。
她沉默片刻。车厢内布料窸窣,一只素手伸出,指间捏着温润玉瓷小瓶。
“张千户。”祁云熙声音平静,“这要是之前给北封王用的商药,对外伤溃烂略有效力。愿能稍解杜将军之苦。”言辞简洁,如同山道递银,是商人交割,亦是了结人情。
张松快步上前,颤抖双手小心捧过玉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悬了三日的心微落,随即更沉重现实压下。
他看着掌中药瓶,又猛地抬头看车帘,感激未展即被忧虑冻结,他主动接过胡伯手上的缰绳,驾着马往军营走:“祁小姐此番糊涂啊!”
张松这么说,祁云熙挑眉低眸问他合意,这是石齐云西,自当清楚,明白的人也不在少数。
张松能站在这个位置上也不傻,他知道祁云熙揣着明白装糊涂:“小姐此去北疆可想清楚?仅凭商契赌约?朝廷或府衙未曾予您一官半职,哪怕使节虚衔也无!皇上明摆着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回来!”
他以为张松只会说的会委婉些,竟没想到如此直白:“这还是大离境内呢,张千户不要命了吗?”
“....”张松冷哼了一声:“如今我等为大离皇上肝脑涂地,他们日日载歌,而我们战死沙场。他们舒舒服服的在皇城待着,老子们在这儿受苦受难,还不允许我们骂两声!”
祁云熙在旁边笑着。她还挺喜欢张松这个性格。
张松见祁云熙笑他也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眼前的这个女童,是要只身带寥寥几人,闯入大蛮以血腥雷霆之势夺回的北疆腹地的!
那里虽然不是战场,也不是谈判地,是虎口狼窝!
蛮人眼中不容他人染指的禁脔!
她空有胆略,但在蛮人看来,不过是送上门的无凭商贾!连使者这层勉强可做遮羞的模糊身份陈骁也吝啬的没有给予!
使节身份,在蛮人刀下尚有几分回旋余地;孤悬绝地的商人,在那群豺狼眼中,与待宰牛羊无异。开口讲理的资格,都成了奢侈。
张松心直沉,凉透脊背。
他望着这满目荒凉的青城。又看了看面带笑意全然不惧的祁云熙心头一紧。
他们都在传,此次祁云熙是为了保护大离,和他们陈军一样。,是英雄之举。但他们也分明知道她和他们所举之事是赴十死无生的鸿门宴。
这一切不过是陈骁为了削弱威胁他势力的策略罢了。
“祁小姐,大蛮视北疆为囊中物,气焰正盛,只认刀剑不认文书!那是吞人血海!您…您仅凭这几人…”话终未说完。他终于看清二人处境差异:他陈军困守孤城,绝境挣扎无退路;祁云熙此行,却是孤身踏入的血海赌局,无强援可依,步步深渊。
马车内,祁云熙声稳如初:“张千户,好意心领。商人自有行事之道。杜将军需静养,青城需守备,祁家自有该往之地。”声音无犹豫,唯有冷冽笃定。“烦告杜将军,张千户是想把我们引到军营去吧?不避着呀,我们将就着在一家客栈住一晚便走。胡伯。”
胡伯赶紧起来,接过还在张松手上的缰绳。笑呵呵的请他下去。
张松呆愣的下车。祁云熙拱手行礼:“祁某就先告辞了。张千户,此次你我处境的危险重重。但祁某仍然希望我们还能有下一次见面。张千户您等我们几天恐怕也是火烧眉毛,不必在这儿陪我们赶紧去给杜督军送药吧。”
张松有一种世态炎凉的悲凉感,祁云熙同样也是,每走一步大离的土地就愈加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冷漠。
大到帝王、政策和教育。小到百姓、生活,和存亡。
说到底来福商会影响力没有他想象之中那么大。来福商会。首要目的始终是在大理的土地上存活下去。
车轮重新碾压石板路,单调回响,坚定驶向未知的北疆腹地。
张松捧药瓶,如捧灼手炭火,怔立原地。望那决然离去的马车渐小,没入青城死寂街道的沉沉暮色。他感觉不到掌中药瓶的冰凉,只余心头风雪灌入的无边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