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历西十年,暮春。江南苏州的“景园”樱桃林里,萧景珩穿着靛青粗布衫,正用银剪修剪枝头的残花。他袖口的银杏纹早己洗得泛白,却仍固执地绣着——那是姜绾亲手缝的,说这样便“能把朝堂的风雨,都酿成樱桃的甜”。
“陛下,长公主带了位公子来!”老仆的通报惊飞了枝头的雀儿。萧景珩的银剪悬在半空,剪口还沾着新鲜的樱桃汁——这是他亲手培育的“景绾红”,每颗果实都有鸽卵大小,果皮薄如蝉翼,果肉里竟天然嵌着银杏叶的纹路。
他眯起眼,望着远处并肩而行的身影。十七岁的萧明澜穿着鹅黄襦裙,发间别着的樱桃簪随步伐轻颤,正是姜绾二十年前的旧物。她身旁的少年身着藏青长袍,腰间挂着半块碎玉,正是凉州谢氏的护腕残片。
“呵,谢氏的小子。”萧景珩冷笑一声,随手将银剪别在腰间——那剪子曾剪过禹碑的蝌蚪文拓片,此刻却用来修剪他视若珍宝的樱桃枝。他扛起锄头,鞋底碾过落英缤纷的青石板路,衣摆带起的风里,还飘着《樱桃种植十诫》的墨香。
明澜正指着枝头的樱桃,向少年解说:“这是‘景绾红’,需用黄河源头的雪水浇灌,春分剪枝时要留七道芽口,象征黄河九曲……”话未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锄头砸地的闷响。
“谢小公子。”萧景珩的声音带着冰碴,惊得少年慌忙转身。他望着眼前的老人,虽衣着朴素,眉峰却仍有当年朝堂上的凌厉,袖口的银杏纹与腰间的银剪,分明是帝王微服时的旧习。
“晚辈谢承煜,见过……”少年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母亲苏棠的叮嘱——在景园,千万别用“陛下”二字。他定了定神,拱手道:“见过先生。”
萧景珩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护腕残片:“谢氏护腕,三代单传。”他忽然指向樱桃树,“可知道这树为何叫‘景绾红’?”
承煜点头:“传闻是太上皇与太后定情之树,每棵树的树根都埋着碎玉,能感应主人的心意。”他忽然瞥见萧景珩袖口的樱桃汁,想起父亲谢凛曾说,萧景珩修剪樱桃枝时,会在伤口涂樱桃蜜饯——那是姜绾治河时常用的消毒法。
“知道为何每年春分要剪七道芽口?”萧景珩忽然抽出银剪,在枝头虚划,“黄河九闸,需留两道备洪,正如这枝头,多留芽口便多份生机。”他忽然逼近,压低声音:“可知道这树,需用血浇灌?”
承煜的后背沁出冷汗,却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樱桃种植十诫》拓本——那是萧景珩退位后亲手所写,每诫都暗藏治河策。他定了定神,朗声道:“第一诫:‘樱桃喜阳,如君心向民,需拨开枝叶见天日。’”
萧景珩挑眉,银剪顿在半空。承煜继续道:“第二诫:‘沃土需混雪水与河沙,如治国需融严法与仁心。’第三诫……”他望向枝头的银杏纹樱桃,“第十诫:‘果实初红时,需在树根埋夫妻发缕,如江河入海,昼夜不舍。’”
明澜在旁偷笑,想起小时候偷翻父亲的手稿,发现每诫背后都画着Q版姜绾——比如第三诫旁,画着母亲举着樱桃蜜饯追打父亲的模样。此刻见承煜倒背如流,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凉州,承煜的母亲苏棠曾说:“谢氏儿郎,需从樱桃树上学护河。”
萧景珩的神情稍缓,却仍冷声道:“光会背诫有何用?”他指向不远处的樱桃酒窖,“去把去年的‘河清酿’搬来,若洒了一滴——”他忽然瞥见姜绾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语气软了三分,“便罚你抄写《禹贡》。”
姜绾倚在月洞门旁,望着丈夫刁难准女婿的模样,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含元殿。那时萧景珩刚学会刻樱桃木雕,总在深夜对着摇篮练习,木屑落满龙袍也不自知。此刻他虽扛着锄头,袖口的银剪却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那是刻进骨血的帝王气。
“阿珩,别吓着孩子。”她笑着走近,鬓边的樱桃簪与枝头的“景绾红”相映成趣。承煜慌忙行礼,却见她腕间的碎玉镯闪过微光——那是二十年前封印逆鳞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与樱桃树的碎玉共鸣。
萧景珩的锄头差点砸到自己脚面,忙换上温柔笑脸:“绾绾,你瞧这谢氏小子,连第十诫都知道。”他忽然从袖口摸出个锦盒,里面躺着半块樱桃木雕,正是二十年前明澜周岁时埋下的“平安符”。
姜绾接过木雕,看见底部刻着“定疆安澜”西字,忽然想起明煜出生那日,萧景珩在产房外刻下的双生摇篮。她转向承煜,柔声道:“孩子,可知道这樱桃酒窖的砖,是用兖州水患时的旧城墙所砌?”
承煜点头,想起父亲曾说,景园的一砖一瓦,都藏着治河的故事。他望向萧景珩,发现老人正用银剪在木雕上修补纹路——那是明澜幼时摔裂的平安符,他竟用碎玉一点点黏合,如同当年修补破碎的山河令。
暮色渐浓时,萧景珩忽然带着承煜来到樱桃林深处。月光下,每棵树的树干上都刻着小字,有的是“景珩绾发”,有的是“姜氏血契”。他指向最粗壮的那棵:“这是第一棵‘景绾红’,种在我们成亲那日。”
承煜看见树干上的刻痕己深及木质部,却仍清晰:“景珩以血灌根,绾绾以泪润土,河清海晏,永以为好。”他忽然想起《谢氏家传》里的记载,当年萧景珩为救姜绾,曾以血为引,激活山河令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