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不会备着什么花笺的,更无折叠花笺的玲珑心思,但也用上好的澄心堂纸写就,又以近乎笨拙的郑重, 将素笺仔细折作一枚端方的“方胜”。
这方胜, 如同他此刻难以言喻的心绪, 层层叠叠, 藏尽未宣于口的牵念。
方胜被轻轻放入安陵容用来装荷包的那个紫檀小匣底层。 犹觉不足, 他眸光扫过御前琳琅,思索了片刻。
“苏培盛, 取那支‘玉壶冰心’白玉流苏钗来。”
一支通体莹润、雕作玉壶滴水状的白玉发钗, 被小心置于方胜之上。 羊脂白玉的温润光华, 恰似一泓清泉, 镇住匣中所有翻涌情思, 亦将帝王那份“唯恐心意不足”的忐忑悄然抚平。
苏培盛躬身捧过锦匣, 眼角余光却将帝王眉梢唇角那抹掩不住的、近乎“春水初漾”的柔和尽收眼底。
他心头暗啧: “哎哟喂…… 这位爷如今这副模样, 倒似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得了心上人信物一般, 浑不见平日的渊渟岳峙!”
面上却堆满十二分的恭谨赞叹: “瑾贵人若见此钗, 定是欢喜极了! 陛下慧眼, 这‘玉壶冰心’之清雅, 最是衬贵人气质!”
皇帝唇角微扬, 不置可否。 目光掠过殿角更漏, 忽又想起一事: “今日御膳房呈上的那几样酸甜小点—— 山楂糕, 梅子冻, 倒还爽口开胃。”
他指尖轻点案几: “你顺道带上一匣, 就说是…… 朕赏她病中尝个新鲜, 莫要因药苦败了胃口。”
“嗻! 奴才定将陛下心意妥帖送到!” 苏培盛怀抱锦匣退下。 心中己打定主意亲赴景阳宫—— 这位瑾贵人, 前程怕是要在云霞之上, 此时不结善缘, 更待何时?
景阳宫内, 灯火初明。
安陵容正于暖阁小几旁用膳, 青瓷碗碟中盛着的都是清粥小菜, 素淡至极。 忽闻苏培盛亲至, 花朝忙取过素纱幂篱为她覆面。
苏培盛入内行礼, 满面堆笑: “奴才给瑾贵人请安! 贵人玉体违和, 陛下心中挂念, 特命奴才前来探望——”
他先奉上那紫檀锦匣: “此乃陛下亲选‘玉壶冰心’白玉钗一支, 喻冰清玉洁, 盼贵人早日玉体康泰。”
又呈上剔红食盒: “另有御膳房新制的酸甜小点一匣, 陛下念贵人病中口苦, 特赐此物, 盼能开胃解郁。”
幂篱下,安陵容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然与感激: “嫔妾多谢皇上挂念,还请苏总管回去时代我感谢皇上,道嫔妾一切都好,皇上也要安心将养身体才是。”
“倒是有劳苏总管奔波。我病容不雅,故覆纱相见, 失礼之处, 万望海涵。”
“贵人言重了! 您这般谨慎周全, 才是真正的知礼!” 苏培盛连声应和, 目光却不着痕迹扫过室内。
见几上清粥寡淡, 又闻得小厨房隐隐传来肉香, 腹中竟不合时宜地轻响一声。
安陵容闻弦歌知雅意, 柔声道: “苏总管辛苦, 此刻正是晚膳时辰。 若总管不嫌简陋, 不妨与赵公公一同用些热汤饭食再回?”
苏培盛本欲推辞, 然那肉香实在勾人, 加之有意亲近, 便顺势笑道: “那奴才就厚颜叨扰了!”
旁边陪着苏培盛进来的赵静远立刻笑着引路,将他引到耳房内己经摆好餐食的炕桌上坐下。
苏培盛刚一坐下,不免就被桌上大碗热腾腾的羊汤吸引,想来刚刚引得自己嘴馋的罪魁祸首正是它了。
“说来也巧, 我几次有机会在景阳宫用餐, 你这桌上总备着热腾腾的羊肉汤。”
赵静远捧着那一大碗奶白浓香的羊汤移到他眼前, 闻言抬头笑道: “ 这可不是凑巧, 是咱们主子心善!”
他放下碗, 语气满是感佩: “自打入了冬, 第一场雪落下起, 主子便吩咐小厨房日日熬着大锅的热汤—— 虽然大部分是骨头汤,但也是常有羊汤的,偶尔还能尝尝鸡汤,就为让咱们这些当差的, 风雪里进出回来, 能有一碗滚烫鲜汤暖身驱寒, 补补元气!”
一旁入内月夕 抿唇一笑, 将手中满满一碗羊汤放在赵静远面前,显然是知道他必会将热汤让给苏培盛,这才特意来给补上。
“苏总管尝尝, 今日这汤里加了当归枸杞, 最是温补。 主子常说, 宫人们身子暖了, 心才暖, 当差也更有精神头。”
白瓷碗中, 汤色如乳, 热气氤氲, 几片肥瘦相间的羊肉沉浮其间, 碧绿葱花点缀, 香气扑鼻。
苏培盛捧碗暖手, 深深嗅了一口, 由衷叹道: “赵老弟, 你这是撞了大运, 遇上菩萨心肠的主子了! 这般体恤下情, 寒冬赠暖的, 阖宫里也难寻第二位!”
赵静远重重点头: “是极! 能侍奉瑾主子, 是奴才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