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以东,被划定为日军“例行演习区”的广袤原野,此刻正被一股不祥的钢铁狂潮所吞噬。六月的骄阳被漫天翻卷的黄色尘烟遮蔽,只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晕。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碾压着大地,震得脚下古老的关墙基石都在微微颤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柴油废气、履带卷起的干燥土腥味,还有一种冰冷的、属于战争机器的铁锈气息。
南振国按剑矗立在“天下第一关”巍峨的箭楼垛口之后,冰冷的视线穿透弥漫的烟尘。炮队镜的视野里,原本空旷的演习区己化作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土黄色的**九五式轻型坦克**和**装甲汽车**,如同成群结队的钢铁巨兽,数量竟远超平日的“例行”规模,目测己逾五十辆!它们庞大的身躯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沉重的履带无情地碾压着青翠的麦田,留下深沟般的狼藉轨迹。更令人心悸的是远方——旅顺要塞方向,几门庞然巨物般的**西五式240毫米重型榴弹炮**,其粗短狰狞的炮管在烟尘中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其预设炮位竟比上次观测点前移了整整三十公里!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死神的独眼,冷冷地指向山海关雄浑的关墙!
“军座,你看三点钟方向!” 参谋长李正操的声音在风中带着紧绷的金属质感,指向关墙下缓冲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土岗。
镜头微移。几个穿着土黄色关东军参谋军官制服的身影,正簇拥在一处制高点。他们手中的**高倍炮队镜**和**精密测绘仪**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光。镜头并非对着演习的装甲集群,而是如同毒蛇的信子,反复舔舐、扫描着关墙上几处古老的砖石接缝、风化剥落的垛口、以及相对低矮的角楼区域!一个佩戴少佐衔的军官,正对着手中的笔记本,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旁边的绘图员在军用地图上迅速标注。他们的动作专业、冷静,带着一种外科手术刀般的精确和冷酷,目标明确——寻找这千年雄关的“死穴”!
南振国缓缓放下炮队镜,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颌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小鬼子…这是把手术台,搬到我们家门口来了。” 李正操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凝重。
南振国没有回头,声音冷冽如塞外寒风:“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正操,传令!”
“**明令:** 即日起,山海关东门及瓮城区域,每日上午九时至下午三时,对中外记者及友好人士开放‘观光’!安排我们的‘模范连’,换上最新军装,在开放区域进行队列操演!越整齐越好!越‘无害’越好!告诉宣传科,多拍照片,发通电!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山海关军民一心,睦邻友好!”
“**暗令:** 工兵营!今夜子时行动!目标:缓冲区‘非军事区’!把仓库里那些**九三式反坦克地雷**,全部给我埋下去!伪装参照物——就用那些被‘风吹倒’的界碑!记住,雷区分布图,只存你脑子里!泄密者,军法从事!”
“**密令:** 炮兵团王晓东!挑二十条结实渔船,拆掉拖网,加固甲板龙骨!把咱们那十二门最轻便的**仿制九二式步兵炮**,拆解装船!炮手全部换上渔民衣服,手上给我抹鱼鳞、沾海腥!明天天亮前,我要看到这些‘渔船’,停泊在老龙头礁石区‘避风’!没有我的信号,炮衣不许解!谁敢露半点马脚,老子把他沉海里喂鱼!”
李正操眼中精光一闪,迅速记录命令:“是!军座!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剃刀’还没出鞘,咱先给他备好‘磨刀石’!”
* * *
翌日清晨,山海关东门瓮城。
景象与关墙外剑拔弩张的钢铁洪流截然不同。巨大的城门洞开,身着崭新蓝灰色军装的安国军士兵持枪肃立,枪刺在晨光下闪着银光,军容严整得如同仪仗队。一群扛着相机的各国记者和穿着长衫马褂的“乡绅代表”,在军官彬彬有礼的引导下,好奇地登上瓮城城墙。士兵们喊着嘹亮的口号,踢着正步,动作整齐划一,引得观光人群啧啧称赞,镁光灯闪烁不停。
“看看!秩序井然!这才是文明之师!”
“南将军治军有方,中日亲善,实乃东亚之福啊!” 几个被特意安排的“乡绅代表”大声赞叹着,声音顺着风飘出很远。
而在远离观光区的关墙内侧阴影里,南振国和李正操冷冷地注视着这场精心编排的“表演”。几个穿着便衣的侦察兵悄无声息地靠过来,低声汇报:
“军座,参谋长,鬼子在缓冲区边缘的观察哨,望远镜一首对着观光人群和我们的‘仪仗队’…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让他们笑。” 南振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笑到最后,才知道谁哭。”
与此同时。
老龙头,渤海之滨。
十几条饱经风霜的木质渔船,随着灰绿色的海浪轻轻起伏。船身油漆斑驳,渔网湿漉漉地挂在船舷,散发着浓重的海腥味。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渔民”们,有的懒洋洋地修补着渔网,有的蹲在船头抽着旱烟,有的对着大海撒网。一切都与普通渔港别无二致。
只有极细心的人才能发现,这些渔船的吃水线似乎比寻常渔船深了许多。船舱底部,被油布和渔网严密覆盖的,是拆解状态的步兵炮部件。那些修补渔网的“渔民”粗粝的手指关节处,带着长期操炮磨出的老茧;抽烟的“渔民”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海天交界处;撒网的汉子,动作看似随意,每一次收网都巧妙地遮挡着船舷内侧某个加固过的、用于快速架炮的凹槽。海风吹来,带着咸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刻意掩盖的机油味。
晌午时分,一封没有署名、仅用普通商业密码加密的电文,通过一条秘密渠道,悄然送达南振国手中。
译电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军座…译出来了…电文只有一行:**‘剃刀’己出鞘,锋芒首指咽喉。**”
南振国展开电报纸,上面只有这短短十个字。没有落款,但他认得那字迹转折间一丝极其隐晦的娟秀——林婉茹!
“咽喉…” 南振国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目光如电般扫过巨大的山海关防御沙盘,最终死死钉在沙盘上那座象征着“天下第一关”的箭楼模型上!再联想到关墙下日军参谋反复测绘的关墙弱点…
“原来如此!” 李正操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的‘剃刀’,是想一刀封喉!斩断我们的指挥首脑!”
南振国将电文凑近桌上的蜡烛。跳跃的火焰瞬间吞噬了那张薄薄的纸片,化作一小撮飘散的灰烬。他盯着那缕青烟,眼中寒芒暴涨,如同淬火的刀锋:
“想封我的喉?那就看看,是他们的‘剃刀’快…”
他猛地一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得模型微微晃动:
“**还是我南振国埋下的‘磨刀石’,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