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老宅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细碎的糖霜。小桃扶着沙发站起来,肉乎乎的小手攥得死紧,摇摇晃晃往前迈了一步,又踉跄着扑进林砚秋怀里。
“哎呦,我们小桃会走路啦!”林砚秋比她还激动,弯腰把她举过头顶,“爸爸的小桃苗,今天正式扎根啦!”
苏婉容靠在沙发上笑,手里还捏着小桃刚才摔在地上的磨牙饼干——这是她人生中第一块“独立完成”的食物,虽然最后是以“西脚朝天”的方式结束的。
“慢点儿抱!”她戳了戳林砚秋的额头,“孩子骨头软,别闪着腰。”
“我这身板,”林砚秋把小桃放到地上,蹲下来扶着她的腰,“能扛十头牛。”话音未落,小桃突然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往院门口跑——那儿站着个穿红棉袄的阿姨,正举着手机冲她笑。
“是小桃姨!”林砚秋反应过来,“张婶的女儿,去年回来的。”
小桃扑进红棉袄阿姨怀里,奶声奶气地喊:“姨姨抱!”阿姨笑着举高她,用手机拍了段视频:“发家族群啦!小桃周岁就会走,比她爸当年强多了——你爸啊,三岁还扶着墙挪呢!”
林砚秋的耳尖又红了:“张婶这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苏婉容凑过来看手机,“让我看看——”她点开视频,画面里小桃正揪着阿姨的辫子,口水把红棉袄的前襟洇湿了一片,“哎呦,这小馋猫,肯定是看姨姨吃糖葫芦了。”
下午,林砚秋在书房改剧本,苏婉容在客厅给小桃织毛衣。毛线是小桃周岁时抓周抓的桃核色,她挑了最软的羊绒线,针脚歪歪扭扭,倒比店里买的更有温度。
“阿颖,”林砚秋突然探出头,“你记不记得,康熙西十二年春,德妃在桃树下给我绣肚兜?”
苏婉容的手顿了顿。她当然记得——那夜雪落得急,她躲在廊下看他冻得发抖,他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她,自己啃着冰碴子说:“阿颖,等我有了家,要在院子里种满桃树。”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笑着把织了一半的毛衣递过去,“试试?小桃穿上肯定好看。”
林砚秋套上毛衣,袖子长了一截,他故意晃了晃胳膊:“这哪是给小桃织的?分明是给我的‘婴儿肥’量身定制的。”
苏婉容扑过去捶他胸口:“再闹就不给你织围巾了!”
周末,两人带小桃去镇上的老茶馆。茶馆老板是林砚秋的棋友,听说小桃会走路了,特意煮了碗酒酿圆子:“这孩子,眉眼像阿颖,脾气像砚秋——刚才在门口摔了一跤,爬起来拍拍灰就继续走,跟个小大人似的。”
小桃捧着碗啃圆子,圆子甜得齁嗓子,她却皱着眉头咽下去,像在完成什么重大任务。林砚秋掏出手帕给她擦嘴,却被她一把抓住,往自己嘴里塞。
“脏!”苏婉容赶紧抽回手,“小桃,手脏不能吃!”
“阿颖,”林砚秋却笑了,“她这是在学你——上次你吃桂花糕沾了糖渣,也是这么往我嘴里塞的。”
苏婉容的脸腾地红了。那是去年中秋,她蹲在院子里做桂花糕,糖渣落了满裙角。林砚秋凑过来帮忙,她顺手把沾了糖渣的手指塞进他嘴里,看他皱着眉头却舍不得吐的样子,笑出了眼泪。
“砚秋,”她轻声说,“你看,小桃多像我们。”
林砚秋望着女儿鼓着腮帮子嚼圆子的样子,突然说:“我昨天翻到个老物件。”他从口袋里摸出块褪色的红布,“县志里说,民国那个绣娘临终前,把这布包着的东西托人送给了林家。”
红布展开,里面是枚半枚铜钱——和他们在冰窖里找到的那半枚严丝合缝。铜钱上“双生”二字被磨得发亮,却依然泛着暖光。
小桃突然伸手抓过铜钱,放在嘴里啃。苏婉容吓了一跳,要去抢,林砚秋却按住她的手:“没事,让她啃。”
“为什么?”
“因为……”他望着女儿沾着口水的铜钱,“这是我们三世的‘钥匙’。第一世,它在我们手里;第二世,它埋在桃树下;第三世,它该回到小桃手里了。”
入夏时,林砚秋接了个新电影——《桃笺》。导演说要拍“民国绣娘与戏子的爱情”,原型正是他们翻到的老照片里的人。林砚秋演绣娘的师兄,苏婉容演编剧,负责给剧本加“甜戏”。
“这场戏,”导演指着分镜,“绣娘在桃树下绣肚兜,师兄躲在树后偷看,不小心踩断了桃枝。”
林砚秋皱着眉头:“这师兄太怂了,我演不来。”
“那换你演绣娘?”导演坏笑,“让你体验体验被追的滋味。”
苏婉容在旁边憋笑:“砚秋,你当年追我,可比这师兄勇敢多了——在冰湖底冻得发抖,还敢把星坠塞给我。”
林砚秋耳尖发红:“那能一样吗?那时候……”
“那时候你怕我冻着,现在你怕我笑你?”苏婉容戳他胸口,“赶紧拍吧,我给你当替身。”
拍摄当天,老桃树开得正盛。林砚秋穿着月白长衫,蹲在树下捡桃枝,抬头时正撞见“绣娘”(由苏婉容客串)捧着肚兜站在树后。
“阿颖,”他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苏婉容憋着笑:“我来送肚兜啊——师兄,这肚兜上的并蒂莲,绣得歪歪扭扭的,你可别嫌弃。”
林砚秋接过肚兜,指尖碰到她的手背。这场戏本该是他脸红,结果苏婉容先憋不住笑场:“卡!砚秋,你眼神太纯了,像在看亲闺女。”
“那能怪我吗?”他凑过去小声说,“你穿着这衣裳,跟当年的德妃一模一样。”
收工后,两人坐在桃树下吃冰镇酸梅汤。小桃趴在林砚秋腿上睡觉,口水把他的长衫洇湿了一片。
“砚秋,”苏婉容望着远处的青山,“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把老宅改成文化驿站?放些老照片、旧物件,再办个‘桃文化’展览。”
“好。”他摸了摸她的头,“就叫‘双生桃’——既纪念我们的三世,也盼着小桃这一世,能比我们更甜。”
小桃突然翻了个身,攥着那枚铜钱的手垂下来,刚好搭在苏婉容的手腕上。铜钱和翡翠镯轻轻相碰,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极了冰下桃花绽放时,花瓣落在冰面的声音——那是三世的回响,更是一生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