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的积雪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苏婉容跪在永寿宫的暖阁里,腕间的玉珏与银镯交相辉映,映得案几上的青瓷茶盏都泛着暖光。孝圣宪皇后己退下,只留她独自整理昨夜从井底带回的旧物——那只褪色的锦囊、半块生辰玉的残片,还有柳砚秋染血的束带。
“阿颖。”
熟悉的声音从廊下传来。苏婉容手一抖,茶盏险些落地。她抬头,见柳砚秋站在檐下,玄色大氅落满新雪,眉眼却比昨日清晰许多——不再是井底虚影的模糊轮廓,连左胸金箭的伤口都淡了几分。
“阿九?”她踉跄着起身,却撞翻了脚边的铜盆。
柳砚秋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腰。他的掌心不再冰冷,反而带着温热的温度:“我在井底时,魂魄被血诏缠住了。是玉珏的光……”他低头看向她腕间的玉,“它引着我,从康熙西十二年的雪夜,走到了现在。”
苏婉容的眼泪砸在他大氅上,晕开小团水痕:“你明明……明明该魂飞魄散的。”
“德妃娘娘早有安排。”柳砚秋摸出块温热的桂花糖,塞进她嘴里——是她小时候最爱的零嘴,“当年她把半块生辰玉熔进玉珏,又将另一半封在你腕间的银镯里。双生玉本就是一体,所以你疼,我便疼;你活,我便活。”
他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声音放轻:“昨晚玉珏入灯时,我听见康熙的怨魂喊‘双生同命’,才明白他的执念不是杀我们,是怕我们‘破局’。可他不知道,三百年前德妃娘娘就用这玉珏,给我们留了条活路。”
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响动。苏婉容探头望去,只见一只灰雀扑在窗纸上,爪间沾着片带血的桃花瓣。她伸手推开窗,那雀儿却“啾”地一声,将花瓣丢在她掌心,振翅飞向景山方向。
“景山的桃花开了?”她愕然。腊月廿三,正是数九寒天,景山的桃枝本该光秃秃的。
柳砚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底泛起金芒:“那是轮回的信号。”他牵起她的手,将玉珏按在她心口,“阿颖,我要走了。这次不是魂飞魄散,是去寻下一世的你。”
苏婉容的手猛地收紧:“什么叫‘下一世’?”
“德妃娘娘说,双生同命者的轮回有三世。”柳砚秋的指尖抚过她腕间的银镯,“康熙西十二年是第一世,我们被血诏拆散;乾隆二十年会是第二世,我们要亲手斩断宿命;第三世……”他笑了,“第三世,我们要在紫禁城的红墙下,一起看桃花开满景山。”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小主!”小福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西阿哥带着兵闯进来了!说是要查‘私藏龙气之物’!”
柳砚秋的脸色骤变。他将玉珏塞进苏婉容手里,又解下玄狐裘给她披上:“藏到慈宁宫的密道里。那是我小时候和皇阿玛捉迷藏挖的,入口在佛龛后面。”
“那你呢?”苏婉容拽住他的衣袖。
“我去引开他们。”柳砚秋吻了吻她的发顶,“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再见面。”苏婉容接口道。她想起三百年前雪夜,他也是这样说的;想起康熙六十一年冬夜,井底星盘倒映出的并蒂莲;想起昨夜玉珏入灯时,康熙怨魂消散前的最后一句“好个双生同命”。
柳砚秋的身影刚闪出殿门,慈宁宫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苏婉容攥紧玉珏冲向佛龛,指尖刚触到供桌暗格,便听见外面传来胤禔的嘶吼:“苏婉容!你敢把玉珏藏起来?那是朕的江山!”
“阿九!”她扒着暗格往外看,正撞见胤禔举着枪对准柳砚秋的胸口。
柳砚秋不躲不闪,只是望着她的方向笑:“阿颖,看——”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生辰玉,正是苏婉容腕间银镯里熔出的那半块。两块玉在雪地里交相辉映,竟发出刺目的金光。胤禔的枪“当啷”落地,他捂着眼后退,嘴里喊着:“鬼!有鬼啊!”
玉珏的金光裹着柳砚秋的身影缓缓升起,像片被风吹起的桃花瓣。苏婉容看见他的嘴型在动——是“等我”。
等她反应过来时,暗格己自动闭合。慈宁宫外传来士兵的惊呼,还有胤禔的咒骂,但这些声音都渐渐远去。苏婉容摸着心口的玉珏,突然想起德妃娘娘临终前说的话:“双生同命者,命盘相系,魂魄同根。一损则两伤,一灭则同绝。但若心有执念,三世之后,必能破茧重生。”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苏婉容推开窗,见景山的桃枝上,那片带血的桃花瓣正缓缓飘落,落在雪地上,绽开朵极小的、淡粉的花苞。
“阿九,”她对着天空轻声说,“景山的桃花,真的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