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紫禁城泛着冷白的光。苏婉容裹着柳砚秋留下的玄狐裘,蜷缩在慈宁宫密道的暗格里,听着外头逐渐平息的喧嚣。她腕间的玉珏还在发烫,像是有活物在跳动,与心口的位置遥相呼应。
“小主,他们走了。”小福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不知何时守在密道口,额角还沾着血——方才士兵踢翻供桌时,他被碎片划了道口子。
苏婉容爬出暗格,见殿内一片狼藉。青花瓷瓶碎成齑粉,鎏金香炉倒在地上,香灰混着雪水洇湿了金砖。胤禔的玄色大氅搭在御案上,腰间的和田玉佩裂成两半,断口处还凝着血珠——那是方才柳砚秋的金光扫过时,被他慌乱中撞在桌角的。
“苏婉容!”康熙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
苏婉容攥紧玉珏,抬头正撞进皇帝阴鸷的眼。他鬓角的白发比昨日更多,眼底的戾气却比三日前在井底见到时更盛。
“交出玉珏,朕饶你不死。”康熙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你可知那东西能逆天改命?当年朕杀了你祖父,灭了你满门,就是为了这半块能镇住龙气的玉!”
苏婉容想起柳砚秋说过的话——康熙的执念不是杀他们,是怕他们“破局”。原来这玉珏竟藏着关乎皇权的秘密。
“皇上可知,您要的从来不是玉珏?”她上前一步,玉珏在掌心映出暖光,“是您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康熙的手顿在腰间玉扳指上。他盯着苏婉容腕间的玉,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苏婉容这才注意到,他的龙袍前襟染着暗红——方才柳砚秋的金光扫过时,他也受了伤。
“当年德妃把玉珏给你时,说过什么?”康熙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说啊!她是不是说过……这玉能保大清永固?”
苏婉容被他抓得生疼,却想起德妃临终前的话:“双生玉本是镇北将军府的信物,能引动山河气运。但它真正的力量,不在镇北,不在皇家,在……”她当时没听清,德妃便咽了气。
“皇上,您杀了镇北将军府满门时,可曾想过他们为何世代守护这玉?”苏婉容轻声问,“柳砚秋的祖父是镇北将军,我的曾祖母是将军夫人。当年准噶尔犯边,将军府用这玉引动雪水融冰,救了十万大军。可您说他们‘私藏妖物’,满门抄斩。”
康熙的手猛地松开。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御案上的青铜鹤灯。火苗溅在龙袍上,却被他浑浊的眼瞳吸了进去。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他的声音发颤。
苏婉容摸出袖中半块生辰玉残片——这是柳砚秋从井底带出的,与她腕间银镯里的半块本是一体。“柳砚秋说,双生玉是两世的命。”她将残片按在玉珏上,两块玉立刻发出柔和的光,“第一世,我们被血诏拆散;第二世,我们要斩断宿命;第三世……”
“第三世,我们要在景山看桃花。”康熙突然接口道。他的眼眶泛红,像极了井底那夜,他望着并蒂莲时的模样。
苏婉容愣住。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过三世之约,可康熙却说得一字不差。
“当年德妃跪在养心殿外三天三夜,求朕放过你们。”康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双生玉合,能解朕的‘龙气反噬’。朕不信,杀了她,杀了将军府,可后来……”他掀起龙袍,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这疤每年腊月廿三都会疼,像有人拿刀剜。朕才知道,她说的‘破局’,不是保江山,是解朕的心魔。”
殿外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
两人同时转头。乾清宫方向,乳母正抱着个裹着红襁褓的婴孩往偏殿去。那孩子生得极白,眉心一点朱砂痣,在雪地里像朵初绽的桃花。
苏婉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柳砚秋消失前的模样——眉眼清俊,左胸有道金箭的旧伤。而那婴孩的眉眼,竟与他有七分相似。
“那是……”
“皇曾孙。”康熙的声音里带着几丝释然,“八阿哥的小儿子,今日刚满百日。”他指了指婴孩眉心的朱砂痣,“这痣生得奇,像朵桃花。乳母说,他出生时怀里还攥着片干桃花瓣。”
苏婉容的眼泪落下来。她想起景山那枝带血的桃花,想起柳砚秋说“第三世要在紫禁城看桃花”。原来最冷的寒冬里,春天早就在悄悄发芽。
“皇上,”她将玉珏轻轻放在御案上,“这玉该回它该去的地方。”
康熙抬头看她,眼底的血丝淡了许多:“你要走?”
“我要去找阿九。”苏婉容摸了摸心口的银镯,“他说第三世,我们要一起看景山的桃花。”
康熙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他伸手拿起玉珏,指腹抚过上面的纹路:“当年德妃说,这玉是‘情’做的。朕困了一辈子,到老了才懂——情比江山重。”他将玉珏塞进苏婉容手里,“拿去吧。若你找到他,替朕告诉他……朕欠他一句‘对不起’。”
苏婉容接过玉珏,触手生温。她望着康熙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有些执念,终会像这冬雪,化在春阳里。
乾清宫的钟声敲响,报着腊月廿西的夜。苏婉容裹紧狐裘,跟着小福子往宫外走。她经过乾清门时,那婴孩突然咯咯笑起来,眉心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淡粉的光。
雪又开始下了。苏婉容仰起头,看雪花落在睫毛上,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柳砚秋站在景山的桃树下,穿着玄色大氅,眉眼含笑。他伸出手,掌心托着片新鲜的桃花瓣,上面还沾着晨露。
“阿颖,”他的声音穿过风雪,“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