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三月还带着料峭寒意,苏婉容裹着从潘家园淘来的墨绿棉麻斗篷,站在琉璃厂东街的“古月轩”旧书摊前。风卷着杨絮扑过来,沾在她鬓角的碎发间,像极了康熙年间雪夜落在景山桃枝上的雪粒子。
“姑娘眼光好,这是刚收的老物件。”摊主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先生,正用软毛刷擦拭一块青石板,“说是民国二十三年的老北平,从东西牌楼拆下来的老宅地基里挖的。您瞧这纹路——”他指着石板边缘模糊的刻痕,“像不像星图?”
苏婉容蹲下身。石板表面的包浆被岁月磨得温润,隐约能辨出二十八星宿的轨迹,其中“角宿”与“亢宿”的位置被刻意加深,正是她在康熙年间见过的柳砚秋星命笔所绘的“双生星轨”。
“多少钱?”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老先生眯眼打量她:“您不像普通藏家。这石头带点‘说法’——当年挖出来时,地基里还埋着半块玉,刻着‘砚秋’二字。后来那半块玉让人买走了,说是能‘续前缘’。”
苏婉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摸出帆布包里的半块血玉扳指——正是柳砚秋在康熙年间塞进她手心的那半块,边缘的缺口与石板上的刻痕严丝合缝。
“三千。”老先生伸出手。
她数出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将石板抱进怀里。棉麻斗篷蹭过石板的凉意,让她想起康熙六十一年冬夜,她跪在永寿宫暖阁里,柳砚秋用体温焐热她冻僵的手心。
出了琉璃厂,她拐进南锣鼓巷。胡同口的糖画摊飘来甜香,是山楂味的,和康熙年间御膳房给德妃娘娘做的蜜饯一个味道。她买了个糖画,金黄的龙缠在竹签上,糖稀在风里凝出细小的裂纹——像极了她在井底见过的,柳砚秋染血的束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民宿老板发来的消息:“景山公园桃花节明日开幕,需要帮您留门票吗?”
苏婉容望着手机屏保——那是她在故宫拍的红墙,墙根下有块青石板,隐约能看见“永寿”二字的残痕。那是孝圣宪皇后住过的宫殿,是柳砚秋为她挡箭时,血溅在砖缝里的地方。
她沿着什刹海边走,垂杨的新绿在河面上投下碎影。路过一家古董修复店时,橱窗里摆着半块玄狐裘的残片,毛色油亮,针脚细密——和她裹在身上的那半块,是从同一个襁褓里裁下来的。
“姑娘,看什么呢?”店主探出头,“那是我爷爷当年修的,说是给宫里格格补的斗篷。您瞧这锁边——”他用镊子挑起一缕金线,“和您身上那件的纹路一模一样。”
苏婉容的指尖抵在橱窗上。寒风灌进领口,她却觉得眼眶发烫。三百年了,原来那些以为早己消散的温度,都藏在人间的烟火里:糖画摊的甜香、古董店的旧物、胡同口的吆喝……原来柳砚秋说的“来接你回家”,从来不是虚妄的誓言。
暮色渐沉时,她回到民宿。窗台上放着个牛皮纸包,是今早快递送来的——寄件人写着“故友”。打开一看,是本《清史稿》,翻开的那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民国二十三年的北平街景,穿马褂的男人抱着穿旗装的姑娘站在景山前,桃枝斜逸,正好落在姑娘发间。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阿颖,我在景山等你。”
苏婉容的手剧烈颤抖。她认得那钢笔字——是柳砚秋的笔迹。康熙年间他替她抄《心经》时,总爱把“阿颖”二字写得格外圆润,像朵并蒂的桃花。
她抓起帆布包冲下楼。夜风掀起她的斗篷,露出腕间的银镯残片——那是她在康熙年间埋进慈宁宫密道时,故意留下的半块。此刻,残片突然发烫,与她怀里的石板产生共鸣,在掌心烙出淡粉的印记。
“阿九,”她对着风轻声说,“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