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农场.
斑驳的铁艺结构透着股子不近人情的冰冷。
两旁的白杨树叶在初秋的风中哗啦啦地响,像是无数焦躁的低语,更添了几分压抑。
艾献枝此刻却秀眉紧蹙,
手心里不自觉地渗出了汗。
她看了一眼神色平静己经走进院子的的李承烽,心里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常照山,那可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李承烽刚踏进农场办公区那略显萧瑟的小院,主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剑般迈了出来。
正是红星农场场长,常照山。
他身形魁梧,岁月在他古铜色的面庞上刻下了沟壑,唯独那双眼睛,依旧像鹰隼般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艾献枝心头一紧,在院子外堆起公式化的笑容,远远开口介绍:
“常场长,这位是新来的李县……”
话未出口,常照山那如铁钳般的大手己经闪电般伸出,一把就攥住了李承烽的手腕!
“哎呀!
常场长!您这是做什么!这是李县长!李县长啊!”
艾献枝大惊失色,声音都因为紧张而拔高了几个调。
她真怕这老倔头一言不合就给新县长难堪,
那场面可就无法收拾了!
她急忙想上前劝解,却被常照山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在原地。
李承烽也是微微一怔,手腕被那粗糙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掌心的老茧和惊人的力道。但他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常照山。
“屋里说话!”
常照山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目光锐利地扫过李承烽,随即拉着他就往屋里大步走去。那架势,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押解,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军旅作风。
“吱呀——哐当!”
老旧的木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内外。
艾献枝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
这老常头,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难缠!
她急得在院子里那块不大的空地上来回踱步,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眉头蹙得更紧了。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她却浑然不觉。
“这……这可怎么办啊……”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想象着屋里可能发生的各种激烈冲突,李县长那么年轻,万一被这老兵痞气着了,或者常照山倚老卖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那后果……
她不由得凑近那扇紧闭的门,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却只听到模糊的人声,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屋内的对话,她一无所知。
万般无奈之下,艾献枝只能赶紧打电话给祁同伟。
整个县委里,现在大约也只有这么几个人是一门心思跟着李承烽的,其他人巴不得看李承烽的笑话。
“是祁同伟吗?你赶紧到红星农场。”
“什么!你己经在来的路上了,好!再多带一点人!”
“反正快来吧,这里的情况有点不容乐观。”
而此刻屋里,李承烽正被常照山按在一张靠背椅上。
常照山松开他的手,反手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笑意,嗓门依旧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你个臭小子,总算是来了!
调来光明县都多少天了?
怎么磨蹭到今天才到我这老头子这儿来?
嗯?”
李承烽彻底愣住了,这画风……
转变得也太快了。
常照山没等他反应,己经麻利地从办公桌旁的一个矮柜里端出一个搪瓷盘子,
上面堆着几样热气腾腾的吃食。
有几块色泽金黄的稻香村糕点,还有几块明显是农家手作、炸得焦香酥脆的油果子,旁边甚至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用蜂蜜渍过的山楂块。
“来来来,先垫吧垫吧。”
常照山把盘子往李承烽面前一放,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眼神里却悄然漫上了一层温和的光,
“这几样,都是算着你小子差不多该晃悠过来的时辰,刚出锅没多久的。
还有这京城的玩意儿,托人从几百里外捎回来的,
也不知道你还吃不吃得惯。”
李承烽看着眼前散发着香气的食物,又看看常照山那张带着些许期待和审视的脸,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常……常场长,您这是……?”
“我这是什么?”
常照山眼睛一瞪,随即又化为一种带着点埋怨的亲近,
“王有胜那老家伙,临走前特地给我通过气了!他说他那个‘宝贝小老弟’,也是老团长李云龙的亲孙子,要来光明县当差,让我这老骨头多照看照看。
我一琢磨,除了你小子还能有谁!”
“是不是忘了,小时候我去京城给你爷爷上坟,还抱过你小子呢。”
“承烽,承烽,承继烽火,
这名字还是我们老战友一起给你取的。”
他拿起一块还带着余温的油果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李承烽手里,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和不易察觉的激动:
“当年要不是你爷爷硬是从鬼门关把我们营给拖出来,我常照山这条命,连同我那帮弟兄,早他娘的交代在那冰天雪地里了!
救命的大恩,老子这辈子都刻在骨头里!”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眶也微微泛红,但他很快便用一声爽朗的咳嗽掩饰了过去,只是那语气中的熟稔和关切,如同这屋里食物的香气一般,浓得化不开。
“别的事情,天塌下来的事情,都先给老子放一边!”
常照山大手一挥,指着盘子里的点心,带着一股子长辈特有的“霸道”,
“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你爷爷当年就夸我老家这炸油果子地道,
你小子也尝尝,看我这手艺比当年差了没有!”
李承烽握着那块朴实无华却散发着浓浓暖意的油果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预想过无数种唇枪舌剑、斗智斗勇的场面.
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那股子独属于老一辈人的坦荡与赤诚,那份深埋心底数十年未曾褪色的袍泽情谊,以及对故人之后不加修饰的疼爱,如同这初秋午后透过窗棂的阳光,温暖而真实。
他看着常照山那张布满风霜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脸.
那不是下级对上级的恭谨,也不是长辈对晚辈程式化的客套,而是一种……
近似于自家爷爷对自己孙子那种,带着点“在我这儿你就得听我的”的蛮横,却又满是真切的关爱。
“常……伯,”
李承烽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濡湿,
“让您费心了。”
“费什么心!应该的!”
常照山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得很是受用,
“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吃完了,咱爷俩再好好唠唠你那《光明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