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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厚重的门无声合拢，将陆宸身上那股裹挟着硝烟味的冰冷气场隔绝在外。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重新成为主导，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填满了死寂的空间。林溯躺在病床上，右臂被固定带来的沉重钝痛依旧闷烧着，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滚烫洪流，却奇异地平息了。
他缓缓低下头。
目光落在那只完好的左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因刚才剧烈的情绪和陆宸最后的“烙印”而微微颤抖。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手机屏幕滚烫的触感和那张“血痕为弦”照片带来的视觉灼烧。但现在，更清晰的，是绷带边缘皮肤上那一点微凉的、被陆宸指尖按压过的位置。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沉甸甸的“存在感”，一种冰冷而稳定的搏动节奏的余韵。
林溯闭上眼。不是逃避剧痛，而是试图捕捉，试图解析。
脑海里，调音台屏幕上那段毛刺狰狞的原始波形在疯狂闪回。陆宸冰冷的声音在回响：“听清楚，你骨头里，那声‘仰头’的动静。”彩排时撕裂伤口、鲜血浸透琴弦的剧痛与疯狂在撕裂神经。医疗室里陆宸无声的唇形——“砸穿它”。舞台上断裂的巨链和爆发的红光在灼烧视网膜。最后，是刚刚，那只按在绷带边缘的手，那沉稳有力的脉搏搏动透过麻木的皮肉，首抵灵魂深处……
嗡……
掌心深处，那把老Telecaster沉郁的搏动感，再次清晰地传来。这一次，它不再孤鸣。它仿佛被陆宸指尖传递来的冰冷节奏所牵引、所校准，变得异常清晰、异常稳定。一下，又一下。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穿透了伤痛的迷雾。
仰头？
在被锁链勒住脖子、几乎窒息的时候，怎么仰头？
陆宸的话如同淬火的冰锥，再次钉入意识：“疼？那就记住这疼。它是你下次砸下去时……最硬的棱角。”
林溯猛地睁开眼！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燃烧的混乱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被冰水淬炼过的、近乎冷酷的清明。不再是困兽的绝望挣扎，而是战士审视自身伤口与武器的专注。
他不再看自己的右手，不再看那禁锢的白色盔甲。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病房。
床头柜上，小柯之前为了方便他，放着一台轻薄的平板电脑，旁边还连着一个便携式的、带打击垫的小型MIDI键盘控制器。那是阿哲留下的，原本是给他解闷或者听听分轨用。
就是它！
林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牵扯着右臂的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不管不顾。他伸出左手，一把抓过平板和那个小小的键盘控制器，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劲。
平板屏幕亮起，解锁。他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精准地点开了音乐制作软件。复杂的音轨界面瞬间铺满屏幕。
没有犹豫。林溯左手拇指和食指极其灵活地在小键盘控制器有限的打击垫上按下几个键位。嗡……一声低沉、扭曲、带着强烈金属摩擦感的贝斯音色从平板自带的微型扬声器里爆出！干涩、原始，充满了破坏力——这是《锈弦》开篇那个象征锁链绷紧的下行闷音！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左手手指在小巧的打击垫上疯狂敲击、滑动！不是演奏旋律，是在模拟！模拟那只被绷带禁锢、剧痛钻心的右手，在琴弦上每一次捶打、每一次撕裂般的刮弦！
咚！嚓！嘎吱！
平板扬声器里爆发出模拟骨裂、金属疲劳呻吟的粗糙音效。每一次音效的触发，都仿佛在撕扯林溯右臂深处的伤口，剧痛如同电流鞭笞着他的神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鬓角、脖颈滚落，浸湿了病号服的领口。他紧咬着牙关，下唇之前被咬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丝，混着汗水流下。
疼！太疼了！
但他没有停！那只完好的左手，仿佛化作了另一只“琴手”，在冰冷的打击垫上，用指尖的每一次敲击、每一次摩擦，忠实地复刻着、甚至加倍地感受着右臂承受的痛苦！他在用这种方式，与绷带下那只伤手对话，与那深埋的剧痛共鸣！
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开始模糊。眼前的屏幕波形开始扭曲、晃动。就在他即将被疼痛的浪潮彻底吞没时——
嗡……
掌心深处，老琴的搏动感猛地变得清晰、强烈！
紧接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的搏动节奏，如同幻听般，再次在绷带边缘那个被陆宸按压过的位置响起！
嗒。嗒嗒。
节奏稳定，清晰，带着陆宸独有的冰冷质感。像舞台上他指尖敲击栏杆的节拍，像调音台前他掌控全局的心跳！
这冰冷的节奏，如同强心剂，瞬间刺穿了剧痛的迷雾！林溯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
他猛地停下左手在打击垫上疯狂的敲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段被他用痛苦“演奏”出来的、毛刺狰狞的噪音波形！
就是这里！
在波形最混乱、最扭曲、仿佛困兽濒死挣扎的顶点之后，一个极其短暂的、波形幅度微弱却带着一股奇异向上挣扎力量的段落！
那挣扎如此微弱，在巨大的痛苦噪音中几乎被淹没。
但此刻，在陆宸那冰冷的搏动节奏指引下，在老琴沉郁搏动的共鸣中，它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被林溯精准地捕捉到了！
被锁链勒住脖子，也要仰起头的那种东西！
林溯的左手指尖不再疯狂。它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精准地，移向平板屏幕上的虚拟键盘。他选中了一个音色——一个频率极高、极其短暂、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脉冲音效（8KHz挣断脉冲）。
然后，他屏住呼吸，左手食指悬停在虚拟键盘那个触发键上方。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狙击手，死死锁定在屏幕上那段代表“挣扎”与“仰头”的微弱波形上。
他在等待。
等待那个挣扎力量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林溯自己沉重艰难的呼吸声，以及……绷带边缘那幻觉般存在的、冰冷的搏动节奏。
嗒。嗒嗒。
节奏稳定如钟。
来了！
就是波形中那个挣扎力量即将冲破桎梏的、毫秒级的瞬间！
林溯的左手指尖，带着一种凝聚了所有意志、对抗剧痛和麻木的爆发力，如同陆宸按下“宣战”发布键般决绝，狠狠按了下去！
咻——！！！
一声极其尖锐、短促、带着强烈金属撕裂感和高频穿透力的脉冲音效，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猝然从平板扬声器中穿刺而出！精准地刺入那段代表“仰头”挣扎的波形之后！
这个声音！这个在剧痛深渊中被强行挤压出来的、带着冰冷搏动指引的“挣断之音”，完美地嵌入了《锈弦》那毁灭性的噪音洪流之中！
林溯的身体如同被抽空般猛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病床上，眼前阵阵发黑，粗重地喘息着。右臂的剧痛在短暂的爆发后，如同海啸般猛烈反扑，几乎要将他撕裂。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却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他做到了！
在剧痛与禁锢的深渊里，在陆宸那冰冷脉搏的无声指引下，他用一只左手，在虚拟的战场上，复刻并完成了那声灵魂的“仰头”！将那“挣断脉冲”，精准地锻打进了《锈弦》的骨骼！
他艰难地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紧闭的病房门。
门外。
陆宸并未走远。他高大的身影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面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艾米站在几步外，拿着手机，正低声而急促地汇报着网络上的滔天巨浪和天辰方面更加疯狂的施压与威胁。
陆宸似乎并未认真听。他微微低着头，深潭般的目光落在自己搭在另一只手臂上的右手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那支烟，正随着他搭在手臂上的、那只手的食指指尖，以一种极其微小、却稳定到可怕的频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烟身。
嗒。嗒嗒。
节奏清晰，稳定，冷酷。
与病房内，林溯绷带边缘感受到的、那幻觉般的冰冷搏动节奏，分毫不差。
仿佛一道无形的琴弦，穿透了厚重的病房门板，连接着风暴中心的冰冷脉搏，与病床上在剧痛中完成淬炼的滚烫灵魂。
冰层之下，两颗截然不同却被迫同频的心脏，在无声的战场两端，以各自的姿态，搏动着相同的、即将点燃燎原之火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