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扬声器里那声冰冷锐利的“挣断脉冲”音效,如同耗尽最后一丝能量的电子蜂鸣,短促地消散在病房凝滞的空气中。随之而来的是右臂深处更猛烈的、如同海啸碾过神经末梢的剧痛。林溯猛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撞在枕头上,眼前金星乱冒,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每一次抽吸都牵扯着绷带下撕裂的伤口。
汗水浸透了额发和后背的病号服,黏腻冰冷。那只完好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床沿,指尖还残留着虚拟键盘冰冷的塑料触感和按下“触发键”时那决绝的力道。
但意识深处,那片滚烫的余烬却在剧痛的海啸中顽强地燃烧着。
坐标。
那个由剧痛、老琴搏动、陆宸冰冷脉搏共同锚定的“临界点”坐标,在混乱的意识风暴中清晰地矗立着!他“抓”住了!用一只颤抖的左手,在虚拟的战场上,将那声灵魂的“仰头”,锻打进了毁灭的洪流!
挫败感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偏执的兴奋取代。他需要更多!需要将这种被校准的“感觉”,凝固成《锈弦》新的骨架!
他挣扎着,再次用左手支撑起上半身,无视右臂撕裂般的尖叫和眼前阵阵发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平板屏幕上。复杂的音轨界面如同迷宫,光标停留在那个刚刚被嵌入的“挣断脉冲”音效块上。
不够。
这只是一个孤立的脉冲点。它需要承接,需要铺垫,需要爆发后更汹涌的回响!需要与之前毁灭性的噪音洪流形成更强烈的互文与撕裂!
创作的本能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在剧痛的岩层下疯狂涌动。林溯的左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迅捷地在虚拟键盘上操作。他选中了《锈弦》原始音轨中副歌高潮前那段代表纯粹破坏、如同困兽撞笼的噪音段落。波形在屏幕上剧烈起伏,毛刺狰狞。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反复扫视着这段波形。他在寻找,寻找一个能完美承接那声“挣断”的落点。哪里是毁灭的顶点?哪里是绝望的深渊?哪里才能让那声挣扎的“仰头”,如同刺破脓疮的刀尖般爆发?
意识在剧痛的干扰下如同风中之烛。屏幕上的波形开始扭曲、晃动。就在他即将被混乱和疼痛吞没的刹那——
嗡……
掌心深处,老琴沉郁的搏动感如同黑暗中的锚点,再次清晰地传来。
紧接着,绷带边缘那个被烙印过的位置,那幻觉般存在的、冰冷的搏动节奏,如同精确的鼓点,再次敲响!
嗒。嗒嗒。
节奏稳定,清晰,带着陆宸独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质感。
这节奏,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串联起林溯混乱的思绪!它精准地指向原始噪音波形中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尖锐的毛刺峰值——那正是困兽撞向牢笼最猛烈、最绝望的瞬间!
就是这里!
在毁灭的顶点,在绝望的深渊,让那声“仰头”的挣断,如同回旋的利刃,狠狠劈开!
林溯的左手指尖带着一种被冰冷节奏赋予的精准,闪电般操作!他将那个代表“挣断脉冲”的音效块,极其精确地拖拽、嵌入到原始噪音波形那个尖锐的毛刺峰值之后!毫秒不差!
然后,他屏住呼吸。指尖悬停在播放键上方。
播放!
平板微弱的扬声器里,原始的、充满破坏力和绝望感的噪音洪流轰然爆发!如同巨兽在铁笼中疯狂冲撞!就在那撞击声达到最惨烈、最刺耳的巅峰瞬间——
咻——!!!
冰冷、尖锐、撕裂一切的“挣断脉冲”音效,如同破开血雾的闪电,猝然穿刺而出!精准地嵌入!如同绝望深渊中迸发出的第一点火星,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撕裂了噪音的混沌!
成了!
一种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首冲林溯头顶!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被彻底贯通!他顾不上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左手手指带着近乎神经质的亢奋,在虚拟键盘上疯作起来!他要延伸!要发展!要让这声“挣断”成为风暴之眼,卷起更狂暴的回响!
他选中了一个低沉、扭曲、如同锁链崩断后沉重坠地的音色(阿哲音效库里的“巨物坍塌”)。
拖拽!嵌入!
紧接着,一个高频、失真、带着强烈反馈啸叫的吉他噪音(模拟挣断后力量失控的余波)。
拖拽!再嵌入!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完全沉浸在这用痛苦和冰冷节奏构建的音乐炼狱中!每一次音效的嵌入,都仿佛在右臂的伤口上撒盐,剧痛如同电流鞭笞,汗水如同瀑布般滚落,滴在平板屏幕上,模糊了部分界面。但他不管不顾!左手手指在小小的打击垫和虚拟键盘上飞舞,如同在刀尖上跳着死亡之舞!
他需要反馈!需要听到这疯狂修改后的整体效果!
他颤抖的左手食指,狠狠按下了整段修改后音轨的播放键!
轰——!咻——!咚……!嗤……!!!
一段混杂着原始破坏噪音、冰冷挣断脉冲、沉重坍塌音效、失控反馈啸叫的、更加混乱、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撕裂感的音效洪流,如同失控的泥石流,猛地从平板那可怜的扬声器里爆发出来!声音干瘪、失真、充满了电子设备的局限,却依旧传递出林溯想要的那种——在毁灭顶点挣扎爆发、继而坠入更深混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成了!就是这样!
林溯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光芒!身体因为极度的兴奋和剧痛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
病房角落里,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在惨白的灯光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个安装在墙壁高处、用于VIP病房安全监控的广角摄像头。指示灯平时是常亮的绿色,此刻却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红色,快得如同幻觉。
沉浸在音效风暴中的林溯,对此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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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室。
巨大的屏幕墙上分割着数十个病房的画面。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低沉的嗡鸣和消毒水的味道。一个值班护士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最角落的一块屏幕上,显示着林溯病房的实时画面。角度是从病房门上方斜向下拍摄,能看到病床的大部分区域。
画面中,林溯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的碎发黏在额角,下颌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他的右臂被厚重的绷带固定在胸前,触目惊心。而他的左手,却在床头的平板上疯狂地操作着,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专注和亢奋,在虚拟键盘和打击垫上飞舞。他的身体随着操作而微微痉挛,每一次动作都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平板里传出的、经过监控拾音器过滤后显得更加干瘪扭曲的狂暴音效,断断续续地飘荡在安静的监控室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感。
值班护士被这异常的声音吸引,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那块屏幕。当她看清画面中林溯那副在剧痛中挣扎创作的景象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声嘀咕:“18床那个弹吉他的?手都那样了……还折腾什么音乐?真是不要命了……”
她摇摇头,正要拿起内线电话通知值班医生,眼角余光却瞥见监控室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值班护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电话站起来:“陆……陆先生?您怎么……”
陆宸站在监控室门口。他没有穿外套,深灰色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挽着,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没有看护士,深潭般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大屏幕墙上那个显示着林溯病房画面的分屏。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尊冰雕。只有下颚线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透露出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监控画面里,林溯似乎播放了一段自己修改后的音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癫狂的光芒,身体因兴奋和剧痛而剧烈颤抖。平板里传出的混乱狂暴音效更加清晰地飘了出来。
值班护士有些不安,试图解释:“陆先生,18床病人他……”
“声音。”陆宸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调大。”
值班护士一愣:“啊?这……这不合规定……”
“调大。”陆宸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目光依旧锁死在屏幕上林溯那张因剧痛和创作亢奋而扭曲的侧脸上。
护士被那目光中的无形压力慑住,下意识地服从了。她操作控制台,将林溯病房的监控拾音通道音量调高。
轰……咻……咚……嗤……
更加清晰、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撕裂感的音效洪流,瞬间充满了安静的监控室!那干瘪失真的噪音里,原始破坏的绝望、冰冷挣断的锐利、沉重坍塌的窒息、失控反馈的疯狂……各种极端的情绪被强行压缩在一起,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耳膜上!
值班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震得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陆宸却纹丝不动。
他站在监控屏幕前,高大的身影如同风暴中的礁石。深潭般的眼眸紧紧锁定着画面中那个在剧痛与创作风暴中挣扎的身影。狂暴的音效如同冰冷的潮水拍打着他,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只有他那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正以一种极其微小、却稳定到可怕的频率,轻轻敲击着自己西裤的裤缝。
嗒。嗒嗒。
节奏清晰,稳定,冷酷。
与病房内林溯绷带边缘感受到的、那幻觉般的冰冷搏动节奏,分毫不差。
更与平板里那段狂暴音效中,那个“挣断脉冲”爆发时的节奏点,微妙地重合!
监控画面里,林溯似乎对自己的修改不满意,左手手指再次疯狂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拖动、嵌入新的音效。每一次动作都带来身体的剧颤和额角滚落的汗珠。
陆宸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林溯左手的每一个动作轨迹,倾听着平板里传出的每一个新增的、混乱狂暴的音符。他深潭般的眼底,那冰封的表层之下,似乎有极其复杂的东西在翻涌——是评估武器状态的冷酷,是对这种自毁式创作的默许,是对那精准嵌入“挣断脉冲”的一丝认可,更深的地方,似乎还翻腾着一丝……被这疯狂噪音所共鸣的、近乎残酷的兴奋?
当林溯在音轨中嵌入一个代表“锁链崩断后金属碎屑飞溅”的、极其高频刺耳的噪音音效时,陆宸敲击裤缝的指尖节奏,极其微弱地……加快了一丝。
嗒嗒。嗒。
如同冰层下加速的心跳。
监控画面中,林溯再次播放了修改后的整段音轨。更加混乱、更加狂暴、更加令人窒息的噪音洪流席卷了整个监控室!值班护士己经痛苦地捂紧了耳朵。
陆宸依旧站立如松。他深潭般的目光穿透了狂暴的音效,穿透了监控屏幕的阻隔,仿佛首接落在了病床上那个摇摇欲坠、却眼神癫狂的身影上。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种面对深渊般的决绝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共鸣般的欣赏?
他抬起手,不是去捂耳朵,而是指向监控屏幕上林溯病房的画面,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平静,对痛苦捂耳的值班护士吩咐道:
“录下来。”
“这段‘无声’的编曲。”
“它值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