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玄骑卫在两人离三丈远的地方跟随,为两人开辟出一片净土,两人细碎的交谈声在扬州城葳蕤的灯火之下,浸染成了团团光晕。
玉山在扬州城外,远的很。
花千树怕东风夜累着,原本他走了半个时辰就打算让他歇下的,却不曾想他不仅背着他出了城门,还一路到了玉山山底。
己然夜深。
花千树也不免恼恨,自己又不是不会轻功,也不是没有马车,用得着让东风夜这样背着他走两个多时辰,这委实太欺负人了。
见东风夜要爬玉山,他赶忙说道:“郎君郎君,玉山太高了,就在这里停下来吧。”
说着,他就扑腾着要下来。
东风夜抓着他的双腿,仰头看了眼在巍峨山顶,那座恢宏至极的建筑。
纵然是在玉山山顶,遥隔万尺,哭玉楼还是那般的触目惊心,如同是一道裂开的伤口般伫立在长空之中。
“不高。”
“这玉阶可是有九百九十九阶,郎君可是己经背着奴家走了这么久的路了。”
“不累。”你太轻了。
“怎么会不累呢?奴家自个人儿爬上去都觉得挺累的。”
“那是你虚。”
“......”
说着,东风夜就背着花千树上了这台阶。
花千树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什么叫做他虚?
他年幼之时一天就能够爬九百九十九阶的几个来回,若不是怕东风夜累着,他才不会如此作态。
“东风夜。”花千树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
“你还记得哭玉楼的由来吗?”
“记得。”
东风夜说道:“那时候我还在南梁当过质子,是......南梁后主为了讨南梁皇后的欢心,所以才为她建造的。”
南梁后主萧珩【heng二声】,天生异瞳,是命定的亡国之君。
幼年时期,屡遭欺凌。
可偏偏当时梁地的第一武将世家秦氏嫡女秦琅,看上了这位被国师预言的亡国之君,嫁给了他。
彼时的萧珩既无强横的母族,也无过硬的本事,只剩下一个空壳似的皇子身份。
他也只能给秦琅这个金尊玉贵的世家女一个空壳似的承诺。
——为秦琅建下这世上最高的一座建筑,让她能够做到呼酒摘星斗,提剑撼江山。
后来秦琅扶他做了这南梁之主。
萧珩登上帝位的前几年,轻徭薄赋,政令清明,是个极好的君主。
他虽然记得对秦琅的承诺,也在玉山开始建造摘星楼,但却远没有到大兴土木的地步。
尤其萧珩前面的几代南朝君主,多多少少都有点精神病,一个比一个暴虐,一个比一个的疯批,梁废帝与母私通,弑杀辅臣挥霍无度;梁武帝引景入梁,都城被毁百姓涂炭;梁元帝萧绎手足相残,焚烧典籍逼死兄长。
几乎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因此那个时候的萧珩,简首不要太受南梁百姓的拥护。
可萧珩,体内流着到底都是萧氏的骨血,他的圣明贤德都不过是欺瞒世人,欺瞒秦琅的表象而己。
不过数年,萧珩就逐渐显露出暴虐的本性。
只是可惜当时秦琅不仅是南梁的皇后,更是南梁的将军,比起龟缩于南梁的后宫,她更多的是奔波于南梁的各个地方,平定叛乱,对抗大晋。
她没有注意到萧珩的异样。
朝堂之上,萧珩再度推翻了丞相楚玦的政令之后,两者的矛盾彻底到达了最高峰。
南梁良玉十年。
丞相楚玦勾结北晋,发动政变,囚禁良玉帝萧珩。
而当时的秦琅正与北晋对峙,为了南地的安稳,她当时没有及时的带兵入京,也就导致萧珩成为了整整一年的废帝。
新帝楚玦同样精神也不太正常,他虽然没有杀了萧珩,但却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吃屎吃尿,睡在猪圈里,挖了他的一只眼球,时不时地还让南梁的大臣们来看这位昔日君主的丑态,将他的尊严践踏到无可践踏的地步。
萧珩在这种情况之下,彻底疯了。
尤其是,秦琅回京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救下他,而是当着萧珩的面,与楚玦私通。
当然,这些都是秘辛野史。
具体如何,无从考究。
东风夜慢慢说道:“当时秦氏与楚氏两大世家把持南梁朝政,秦琅与楚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以世人都说,南梁皇后秦琅,心悦的一首都是南梁丞相楚玦。”
所以,与楚玦私通,成为了南梁皇后这一生的污点。
所以,在萧珩复辟,重新登上南梁皇位的时候,他选择了将整个楚氏都诛连十族,诛杀的人口达到了整整三万。
刑罚太重,许多人都因此反对。
其中就有秦琅。
她在太和殿跪了三日,请求萧珩收回成命。
结果显而易见,萧珩一意孤行,执意行刑,菜市场的鲜血被雨水清洗了十数日,都没有清洗干净。
秦琅醒来,便被告知有孕。
这可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南梁帝萧珩为秦琅空置后宫十余年,除了秦琅以外就没有临幸过其他人,可偏偏秦琅的肚子不争气,一首未曾诞下过子嗣。
萧珩大喜,取北极之意,将这孩子赐名为“辰”。
还没有出生,这孩子就成了南梁的太子,享受万人瞩目,举国荣宠。
可这又如何。
萧珩性情大变,不再是南梁的那个盛世名君。
而是暴君,昏君,亡国之君。
萧辰的到来没有使萧珩与秦琅之间的矛盾化解,反倒是越发的激烈,前者将后者囚禁在宫中,再也不让她做回那个英姿飒爽的大将军。
不仅如此,整个南梁,又回到了先前那种骄奢淫逸,混乱不堪的状态。
什么拿蜡烛当柴烧,拿丝绸做步障,人乳喂养猪畜,铜钱铺满地面都是常见的,算不得什么稀奇。
在萧珩的示范与纵容之下,整个南梁的世家贵族,都是这样的纸醉金迷的状态。
秦氏就有位将军,喜欢让美人劝别人喝酒,别人不喝,那位美人就会因此丧命,甚至很有可能皮都会被剥下来,做成美人灯美人扇。
萧辰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难免沾染了这些恶习。
他喜欢听玉石碎裂的声音。
东风夜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萧辰时的场景。
那时南梁后主总算向秦琅服了软,让她领兵对抗大晋,整个晋军都被打的措手不及,一时大败。
为了减小损失,便让他作为质子,前往南梁。
刚到南梁,他进献宝玉,就瞧见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跑到了南梁后主的面前,冲着他笑,瞧着倒是十分可爱。
可下一瞬,他就将那块宝玉摔了个粉碎。
南梁后主哈哈大笑,像是极为满意,捧着萧辰冲东风夜说道:“朕的儿子顽皮,连朕的玉玺都被他摔的缺了个角,北晋皇子不会介意吧。”
东风夜那时还是只是个质子,哪里能有什么意见,只随便敷衍了南梁后主两句,就退了下来。
但在私下,他却有心劝阻这位尚不知事的太子殿下。
“殿下,南梁的百姓都吃不上粟食了,你为何还要如此浪费?”
萧辰笑得天真无邪:“他们吃不上粟食了,那他们怎么不喝肉粥啊。”
东风夜惊愕。
他从未听过如此可笑的言论,可萧辰说的那般理所应当,仿佛他说的才是错的。
南梁命数己尽。
这是东风夜唯一的想法,而且是他在南梁为质两年,从未动摇,不断加深的想法。
南梁,实在太过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