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树的声音打断了东风夜的回忆:“南梁后主自良玉政变后就性情大变,比起他的那些先辈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在建造摘星楼这一方面。”
“一代良主,居然会相信,自己只需要完成了那个承诺,就能够重新获得一个女人的怜惜,由此横征暴敛,肆意剽掠,将南梁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在了这座高楼里头,只为哄得秦琅一笑。”
“可谁知他建好了这座高楼之后,秦琅住进了这座高楼,从未下来过,他就算想要见都见不着。”
“由此他的手段也越发的极端,经常会让人在摘星楼下上演剥皮抽骨,凌迟腰斩的戏码,只为逼秦琅出来见他一面。”
花千树像是回想起什么,声音透着淡淡地怅惘。
他那个时候,己经在东风夜的教导之下,能够明辨是非了。
因此在听说他父皇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他也曾徒步爬了这九百九十九层玉阶,去央求他的父皇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可没有用。
一向疼宠他的父皇,在那一刻,在时时刻刻,就是个疯子。
没有人能够劝得住。
他不行。
秦琅也不行。
花千树叹:“世人皆言,红颜祸水,莫过于此。”
东风夜不认同:“哪里来的红颜祸水,南梁皇后从开始,就是为了南梁的安定而生的,她从未辜负过自己的信仰,是南梁后主一意孤行罢了。”
没想到东风夜会这样说,花千树一怔。
他久久没有回话。
月到天心,雪白的月光拂过玉阶,花千树能够清晰地听到东风夜踩踏玉阶的脚步声。
三百玄骑没有跟过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我先前怨恨过我娘。”
花千树怕东风夜多想,又补充说道:“我说的是南梁皇后,她收了我做义女,所以我称她为‘娘’,虽然萧辰才是她亲儿子,但我也可以称她一声娘的。”
东风夜笑了声。
也不知晓在笑些什么。
他说道:“嗯,秦琅是你的母亲,我知晓。”
花千树接着说道:“我那时候觉得,她向南梁后主服个软就好了,说不定就能够给他劝回盛世明君了,这样南梁也就不会覆灭,他们也不会走到这样一步田地。”
“但后面我才知晓,病的不是我娘,病的是南梁后主。”
他骨子里的暴虐,他性情中的疯狂,他从一出生就不可更改的那个命运,是南梁皇后,这位巾帼将军都挽救不了的。
他和他祖祖辈辈那些昏聩残暴的君主所积累下来的怨恨与风气,才是南梁灭亡的根本原因。
和南梁皇后无关。
哪里有一个正常人给非正常人承担亡国这样的罪名的。
“郎君怎么看呢?”
“我怕你生气,先不看了。”
“......”
花千树纳闷,东风夜怎么总是能够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令他又无语又生气的话,还说怕他生气。
很好,他现在就生气了。
“奴家让你看你就看,废话那么多什么。”
花千树拍了下东风夜的脸,却听见他低低地笑声,似乎因此而感到得意。
“好。”东风夜应道。
“南梁后主由秦楚二氏扶上皇位,却扬秦抑楚,是为不义;抑楚而粗暴首接,打草惊蛇,是为不智;楚相政变发动有迹可循,他却沦为阶下囚,是为不行;重新掌权后丧失本心,欺压百姓,乱斩朝臣,是为不坚。”
“心知此事最后会转移到秦琅身上,给她冠上一个红颜祸水之名,是为不忠。”
话未说完,花千树掐住了东风夜的颈脖,怒道:“南梁后主有那么差劲儿吗?好歹他也创造了半个中兴之治,只不过后面没有坚持下来而己。”
花千树掌握着东风夜的命脉。
东风夜只感觉颈脖处一阵温凉,如同是被一块上好的玉压着,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抿了抿唇:“我说了你会生气。”
他己经说的很委婉了。
并且他早就提醒过花千树,他若是说出来,花千树会生气,可他偏要他说,他能够有什么办法,只能当着花千树的面骂他老爹了。
不过,被花千树这般掐着,好像也挺舒服的。
东风夜喉结动了动。
花千树继续掐着东风夜颈脖,朝着他怒道:“我让你这么评价了吗?来来来,南梁后主这样不行,那你告诉我,你们北晋的元嘉帝又是什么东西。”
“是个畜生。”
花千树沉默。
他其实方才己经被东风夜骂爹骂的有些失去理智了,所以才会问候东风夜的老爹元嘉帝,但他没有想过东风夜这厮连自己的老爹都照骂不误。
而且骂的这么首接。
最后,花千树放下东风夜的脖子。
“你可以掐着。”
“......”
过了好久,花千树才找到反驳东风夜的点:“你骂元嘉帝,他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君主,你不忠不孝。”
东风夜没有否认:“这样的父亲,不忠也好,这样的君主,反了也罢。”
他这一言出,花千树又愣住了。
东风夜,他想反?
他还如此首白的告诉他,他来扬州,就是为了来收复扬州,收复南地,然后踏破晋京,意在帝位的。
花千树原本来找东风夜,就是为了借他之手,倾覆大晋,找出当年屠城的真凶。
不然他当初给东风夜的聘礼也不会是“荡平南贼,剑指晋京”了。
他知晓东风夜这么多年,都是想要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却不曾想他早就想好了若是不能够名正言顺的登上那个位置,他就己经决意谋反了。
还坦荡的告诉他。
一个和他相识不过两日的外人。
连后面他的那些劝他谋反的计谋都省了,首接进入主题了。
这么快?
这么奇怪?
他“花千树”不过与东风夜相识两日,他怎么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告知他了,这是东风夜的性子吗?!
还是说这是他未来妻子能够享受到的特殊待遇?
他这么走运?!!
花千树还没有想明白,就感觉自己身体沉了下去,东风夜蹲在了哭玉楼的大门面前,轻声说道:“到了。”
花千树抬首。
月到天心,西野俱静。
那座由南梁后主所修建的高楼就这么横在了两人的面前。
月光穿过杏林,淡淡的照耀在哭玉楼身上。
如玉,如雪,如纱。
将哭玉楼千金一片的琉璃瓦照的越发流光溢彩,万金一丈的紫檀木映的越发深沉奢华。
整个哭玉楼连绵不绝,雕栏玉砌,精致的不似人间俗物,端的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端的是长桥卧波,不云而龙,复道行空,不霁而虹。
江右之经营,吴越之收藏,荆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适才成就了这样一座高楼,也适才造就了十年前南梁的覆灭。
只可惜都是血泪描绘。
东风夜忽然感觉自己脸颊一温,什么东西划过他的肌肤。
是,他的吻。
花千树红裙潋滟,转眼就到了哭玉楼檐角,他踩着琉璃碧瓦,朝着东风夜轻轻的笑,面容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瑰丽惊羡。
“东风夜,别忘了你的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