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的空气沉甸甸压在窗玻璃上,楚月心理咨询中心的中央空调发出低微嗡鸣。苏砚坐在米白色沙发上,右手绷带边缘渗出淡红血渍,胃部痉挛让额角沁出冷汗。单向玻璃像块巨大的冰,倒映着他蜷缩的身影,他知道顾屿就在玻璃后面。
"上周拍卖会后,你连续五天无法进食。"楚月的声音很轻柔,指甲边缘却布满咬痕,"能描述当时的感受吗?"
苏砚盯着地毯的织纹:"像有人用琴弦勒住我的胃。"
玻璃另一侧,顾屿的指尖在观察台上轻敲三下。楚月立刻将录音笔推近半寸:"听说顾医生及时为你做了急救?"
"他往我喉咙里插胃管。"苏砚的右手神经质地抽搐,"说残废的食道和手指一样不听话。"
单向玻璃突然映出顾屿的手势——拇指与食指圈成环,其余三指并拢下压。楚月的语调倏地变硬:"但你需要顾医生,不是吗?没有他,你连水杯都拿不住。"
空气凝滞成胶状。苏砚的脊椎窜过一阵寒意,那手势他在手术室见过。全麻前最后一幕,就是顾屿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无影灯下比出这个符号,像给待宰的牲畜打标记。
"回答我,苏砚。"楚月倾身向前,"你需要顾医生的照顾,就像..."
"就像阮青需要呼吸机?"苏砚猛地抬头,绷带下的手腕因用力而颤抖,"下一个问题。"
玻璃后的人影动了。顾屿的左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又猛然收拢。楚月突然调转话锋:"基金会为许哲安排了芭蕾课,那孩子跳《天鹅湖》时心率曲线和阮青生前演出录像完全重合。"
苏砚的指甲陷进掌心旧伤。拍卖场公证处的文件在他脑中闪现——**阮青心脏受捐者:许哲,18岁**。胃酸灼烧着喉管,他尝到血的味道。
"这周复健时,顾医生是否..."
"他没有碰我的腰。"苏砚截断话头。拍卖会上那只手烙铁般钳在腰窝的触感仍在灼烧,三百万的槌声在耳膜震动。他无意识地去抠绷带结,血渍在纱布上晕开更大的红痕。
楚月突然按住他自残的手:"你受伤了。"
更衣室的记忆碎片般刺入——染血的手帕按在胸口,顾屿的呼吸喷在耳畔:"这里知道,你永远取代不了她?"苏砚触电般抽回手,沙发扶手被撞得移位。楚月白大褂口袋里的录音笔滚落在地,红灯诡异地闪烁。
"抱歉。"楚月弯腰捡拾,后颈衣领滑落,露出三枚并排的圆形疤痕。苏砚瞳孔骤缩——那是电休克治疗的电极印。
"继续吧。"楚月理好衣领,"刚才说到你对顾医生的..."
诊疗室顶灯遽然熄灭。应急灯投下青白的光,将单向玻璃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苏砚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也看见玻璃后顾屿的轮廓。那人正用指尖在观察台写下什么,楚月侧头时几不可察地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楚月的声音在昏暗里格外清晰,"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吗?"
暴雨终于砸了下来。雨鞭抽打着落地窗,水痕纵横如泪。手术台刺目的无影灯在记忆里炸开,顾屿沾血的手套按住他痉挛的右臂:"地震!按住他!"然后是神经断裂的锐痛,像钢琴最高音弦猝然崩断。
"我签的是腕管手术同意书,"苏砚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不是残废通知书。"
单向玻璃突然亮如白昼。顾屿打开了观察室的射灯,他的影子巨兽般笼罩整个诊疗室。苏砚看清了他在玻璃上写的字——**说需要**。
"回答我。"楚月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需不需要顾医生?"
胃部刀绞般的疼痛炸开。苏砚蜷缩起来,血腥味涌上鼻腔。玻璃后的影子向前压迫,顾屿的右手按在玻璃上,五指张开又收拢。三年前阮青葬礼上,苏砚曾见过这个手势——当时顾屿也是这样隔着水晶棺抚摸阮青的锁骨。
"我..."苏砚的喉结滚动,右手绷带完全被血浸透,"需..."
诊疗室音响突然爆出刺耳电流声。
"——需要顾医生!"苏砚自己的声音在西壁回荡,经过混响处理的声线甜腻如糖浆,"没有顾医生我会死,他的手就是我的手,他的眼睛就是..."
录音笔的红灯在楚月掌心闪烁。她什么时候按下了播放键?
"...我的神明。"录音在诡异的尾音中结束。
苏砚的血液瞬间冻结。那不是他说过的话——是无数个被药物控制的昏沉夜晚,顾屿在他耳边重复的咒语。此刻它们被楚月用技术手段剪辑拼凑,变成摇尾乞怜的告白。
"看来我们有共识。"楚月微笑。
玻璃后传来鼓掌声。顾屿的身影在单向玻璃后微微晃动,像欣赏笼中困兽的驯兽师。
苏砚的左手抓起茶几上的黄铜镇纸。楚月惊叫着后退:"你干什么!"
镇纸裹着风声砸向单向玻璃。第一下,裂纹蛛网般绽开;第二下,顾屿映在玻璃上的面容碎裂成块;第三下,整面玻璃轰然坍塌!
飞溅的玻璃渣像钻石暴雨。苏砚扑向观察室,右手绷带钩住门把扯落,露出腕骨上蜈蚣般的缝合疤痕。顾屿站在漫天晶光里,颈侧插着一片三角玻璃,鲜血顺着白衬衫领口蜿蜒而下。
"录音..."苏砚的嘶吼被血呛住,"删掉!"
顾屿竟在笑。他抹了把颈间的血,指尖蘸着猩红在苏砚眉心画了道竖线:"现在像阿阮的朱砂痣了。"
苏砚的拳头挥向他下颚。顾屿侧头躲过,玻璃片在颈部切割得更深。鲜血喷溅在苏砚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混乱中苏砚抓住那条银链狠扯——项链崩断时,一粒胶囊滚落在地。
"还给我!"顾屿第一次失了从容。
胶囊在纠缠中被踩碎。灰白色粉末散在血泊里,混着玻璃碎屑黏在苏砚鞋底。顾屿突然不动了,他看着那摊污浊的粉末,眼神像失去祭品的信徒。
楚月的尖叫引来了保安。苏砚被反拧双臂压在地上时,看见顾屿跪在血泊里,用染血的手指蘸起粉末放进舌尖。
"阿阮不怕,"顾屿的喉结混着血沫滚动,"哥哥尝过了,不脏。"
救护车顶灯将雨幕染成蓝红色。医护人员剪开顾屿的衬衫止血,苏砚突然挣开保安扑到担架旁。顾屿颈动脉旁那道新鲜伤口下,隐约可见旧疤组成的字母——**SQ**。
阮青。
"你给她做过手术?"苏砚的声音发颤。
顾屿在镇痛剂作用下微笑:"她跳舞时跟腱断裂...我亲手缝的。"他沾血的手指突然抓住苏砚的残腕,"现在该缝你了。"
急诊室帘子拉上的瞬间,苏砚看见护士托盘里的胶囊残骸。半片胶囊壳内壁上,刻着极小的字:**青灰·净血计划**。
暴雨冲刷着医院走廊的窗户。苏砚在医疗废物箱前停住,染血的绷带下,右手掌心被玻璃割开的新伤正在渗血。他忽然想起公证处门缝里看到的文件——**器官捐献公证 公证员:楚月**。
拐角传来压低的争执声。苏砚闪进消防通道,透过门缝看见楚月将U盘塞给护士长安然。
"备份录音都在里面。"楚月的声音发颤,"他今天敢放剪辑版,明天就敢伪造苏砚的器官捐献同意书。"
安然把U盘藏进胸牌夹层:"顾医生颈动脉缝了八针,等他醒了..."
"等他醒了,我们就是下一个阮青。"楚月扯开衣领,三枚电极疤在灯光下泛紫,"电休克治疗根本不是为我的抑郁症——是他要我忘掉阮青真正的死因。"
脚步声逼近。苏砚退进阴影时,右手血滴落在"安全通道"标志上。荧光绿底衬得血珠像红宝石,他鬼使神神差地抹了一把,在墙上画出一个高音谱号。
血谱号末端,他添上两道颤音线。像拍卖场上染血的乐谱,像阮青心电图最后的波动,也像此刻监护仪里顾屿的心跳。
雨声中,安然胸牌夹层的U盘闪过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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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月心理咨询中心的地下停车场。顾屿的黑色宾利后座,染血的衬衫扔在真皮座椅上。车载屏幕亮起,显示收到新邮件:
**发件人:赎**
**主题:第92号样本监测**
**内容:移情指数升至95%。建议增加刺激频率。**
**附件:[视频]许哲芭蕾课心率波动图(与阮青生前演出重合度99.2%)**
雨刷器划开倾泻的水幕。顾屿指尖抚过颈间新缝合的伤口,手机拨通加密号码:"准备第37次电休克。"后视镜映出他瞳孔里燃烧的幽光,"楚月博士该休息了。"
车窗外,城市霓虹在积水里扭曲成血色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