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为做任何事情

第4章 呆在咖啡厅日历(2)

加入书架
书名:
我不会再为做任何事情
作者:
癞头园山屿的孔明
本章字数:
7362
更新时间:
2025-07-07

第二天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灰蒙蒙的天光,透过被浑浊水流覆盖的窗,吝啬地渗进二楼客房,吝啬地涂抹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吝啬地勾勒出陈夜椛僵坐在床沿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更深的、带着水腥气的霉味,仿佛整栋建筑都在缓慢地、无声地腐烂。

胃里昨夜塞进去的那些廉价糖霜和苦涩咖啡渣,沉甸甸地坠着,像一块冰冷的、无法消化的顽石。喉咙深处残留的甜腻感挥之不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人工香精的余味,混杂着潮湿的霉味,令人窒息。

她低头,目光落在身上那条纯白棉布裙上。崭新的白,此刻却像一张嘲讽的标签。裙摆和袖口沾着几点昨夜在楼下沾染的、难以分辨的污渍——或许是咖啡渍,或许是泥水溅上的微痕。布料经过一夜的湿冷空气浸润,变得有些僵硬,贴着皮肤,传递着一种黏腻的冰凉。

这冰凉,像一条无声的、滑腻的蛇,缠绕着她的神经。它提醒着她身处的环境——这被洪水围困的囚笼,这无处不在的湿冷与污浊。更提醒着她自己——这身象征着可笑“归零”念想的白裙,如今不过是这污浊囚笼里,一件需要被清洁的、徒劳的遮蔽物。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厌恶与某种机械性冲动的情绪攫住了她。不能这样。不能任由这污浊侵染,不能任由这冰冷黏腻紧贴肌肤。哪怕只是徒劳的仪式。

她站起身,动作因僵硬而有些迟缓。走到墙角,打开那个不大的行李箱。里面除了那几本厚厚的“精神食粮”,还有几件同样叠放整齐的、属于她“旧世界”的衣物——简单的T恤,舒适的棉质长裤。她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套。

然后,她开始脱那条白裙。手指触碰到腰侧的拉链,冰凉的金属。拉开,布料从肩头滑落,带着一股湿冷的空气,拂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像褪下一层失败的伪装,将那件沾着污渍的白裙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布料冰凉而沉重。

换上干净的棉T恤和长裤。熟悉的、属于“旧日”的触感包裹住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近乎虚幻的慰藉。但这慰藉转瞬即逝,迅速被房间里更深的湿冷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淹没。

她拿着那团白裙,推开门。过道比昨天更昏暗,也更阴冷。木质楼梯向下延伸,隐没在楼下更浓重的阴影和更清晰的雨声里。她扶着粗糙的木制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窗外亿万雨点的合奏吞没。

楼下咖啡厅的景象,比昨夜更加颓败。应急灯的光似乎更微弱了,勉强照亮吧台附近一小块区域。积水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混杂着一种食物开始变质的微酸。吧台后空无一人。昨夜那个疲惫的中年女人不知去向。

陈夜椛的目光扫过空旷狼藉的空间,最终落在角落。那里,一台老旧的、外壳泛黄的双桶洗衣机,像一头沉默的、疲惫的金属怪兽,蹲在潮湿的阴影里。旁边是与之配套的、体型稍小的烘干机。

她走过去。脚下的地板似乎有些微妙的倾斜感,不知是错觉,还是被外面持续上涨的洪水压迫所致。

洗衣机盖子积着薄薄一层灰。她掀开盖子,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洗涤剂残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涌出。她将手里那团冰凉的白裙扔了进去。纯白的布料蜷缩在灰黑色的塑料滚筒底部,像一团被丢弃的、不合时宜的雪。

旁边的小架子上,散乱地放着几小袋一次性洗衣粉,包装粗糙简陋。她撕开一袋,刺鼻的、廉价的化学香料味瞬间弥漫开来。她将白色的粉末全部倒入洗衣机的投料盒。粉末有些结块,带着受潮的黏腻感。

盖上盖子,摸索着找到旋钮。老旧的塑料旋钮转动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她选择了最普通的水洗模式,按下启动键。

嗡——!

一声沉闷的启动声响起,紧接着,是滚筒开始缓慢转动的、带着巨大惯性的沉重摩擦声。哗啦啦——水流注入的声音透过机器外壳传来,闷闷的。这声音在死寂的、只有雨声轰鸣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甚至有些惊心动魄。像一头沉睡的野兽,被强行唤醒,发出不情不愿的低吼。

陈夜椛退开一步,靠在旁边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看着。

浑浊的水流在滚筒的透明视窗里翻涌起来,迅速淹没了那团纯白的布料。廉价洗衣粉刺鼻的香料味混合着水汽,丝丝缕缕地弥漫在空气中。那团白色在浑浊的水流和翻腾的泡沫中剧烈地旋转、翻滚、沉浮,像一片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随时会被撕碎的帆。每一次被水流高高抛起,又狠狠砸下,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声的暴力感。

她看着。看着那象征着“归零”的白,被浑浊的现实粗暴地浸染、蹂躏。看着它徒劳地在滚筒的囚笼里旋转、沉浮,做着毫无意义的、注定被清洗(或者说,玷污)的循环运动。

时间在洗衣机沉重的轰鸣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的轰鸣声停了。接着是更沉闷的、滚筒高速旋转甩干的巨大噪音。整个老旧的机器都在剧烈地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只有排水管发出汩汩的声响,将浑浊的污水排向某个未知的、同样被洪水淹没的下水道。

陈夜椛上前,掀开盖子。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廉价香料和湿布闷捂气味的蒸汽扑面而来。滚筒底部,那件白裙湿漉漉地纠缠成一团,颜色似乎黯淡了一些,布料皱缩着,紧紧贴在一起,像一个精疲力竭、奄奄一息的落水者。

她将它捞出来。湿透的布料沉重冰冷,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迅速汇成一小滩水渍。那股刺鼻的洗衣粉香味更加浓郁地附着在湿布上。

下一步,是烘干机。

她打开旁边那台小烘干机的门,一股温热干燥的气息混合着陈旧的灰尘味涌出。将湿透的、沉重冰冷的白裙塞进狭小的滚筒。关上门,旋动旋钮。选择了最高温、最长时间的烘干模式。

嗡——!

烘干机启动的声音比洗衣机更尖锐一些,带着一种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嗡鸣。很快,机器内部亮起了橘红色的光,透过小小的圆形观察窗可以看到,滚筒开始转动,那团湿重的白在里面缓慢地、无望地翻滚着。热风开始鼓噪,发出呼呼的声响,将那股混合着廉价香料和湿布的气息,烘烤得更加浓烈,弥漫在整个角落,甚至暂时压过了窗外的雨腥味和室内的霉味。

热风在狭小的空间里循环,烘烤着那团湿透的白。

陈夜椛不再看。她走到窗边那张熟悉的、浸染着浑浊水光的桌子旁。桌上还残留着昨夜那个廉价塑料蛋糕盒的微塑气味。

她拉开椅子坐下。冰凉的塑料椅面依旧。

窗外,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肮脏的黄褐色泽国。水位似乎比昨夜又上涨了一些,淹没了更多低矮的物体。雨点依旧不知疲倦地砸落,在水面上激起亿万细碎的、浑浊的水花。世界,仿佛只剩下水,和这永不停歇的敲打。

她从随身的帆布袋里,拿出了那本《局外人》。冰蓝色的封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冰冷。书页似乎也吸收了空气中的湿气,摸上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意。

翻开。默尔索那冰冷疏离的叙述再次撞入眼帘: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

文字在眼前漂浮,铅字仿佛被窗外的水光浸透,变得模糊而沉重。目光扫过关于阳光、海滩、死亡的描述,只觉得一片虚无的苍白。窗外那永恒轰鸣的雨声,胃里沉坠的饱胀感,舌尖残留的甜腻与苦涩,烘干机持续不断的嗡鸣和热风鼓噪,还有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廉价香料味……所有的感官刺激都在疯狂撕扯着她的注意力,将那些试图进入大脑的文字碾得粉碎。

意识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撕扯的碎纸,在感官的泥沼里徒劳地沉浮。她强迫自己盯着书页,一行,又一行。目光机械地移动,字句却无法在脑海中拼凑出任何意义。默尔索的冷漠,在此刻窗外真实的、肮脏的末日景象和自身感官的极致折磨面前,显得如此空洞而矫情。

烘干机的高频嗡鸣像一根细针,持续不断地扎着她的耳膜。橘红色的光透过观察窗,在她低垂的眼睫边缘投下一小片晃动的、令人烦躁的光斑。那烘烤出来的、混合着廉价香料和棉布纤维的浓烈气味,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某种温热的、令人窒息的化学烟雾。

时间粘稠得如同窗外浑浊的洪水。

不知过了多久。烘干机尖锐的嗡鸣终于停了。那持续不断的热风鼓噪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机器内部滚筒因惯性还在缓慢转动的、细微的摩擦声,最终也归于彻底的沉寂。

角落里的橘红色光芒熄灭了。

陈夜椛合上了手中的书。书页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她没有立刻起身。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站起来,走向那台沉寂的烘干机。

打开门。一股汹涌的、干燥而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那股被高温彻底激发、浓烈到刺鼻的廉价香料味,瞬间将她包裹。

她伸出手,探进滚筒。

触手是滚烫的。那件白裙被高温烘烤得干燥、蓬松、甚至有些发硬。布料滚烫,带着烘干机金属内壁残留的热度。那股刺鼻的化学香料味,如同被高温烙印过一般,顽固地、霸道地附着在每一根棉纤维上,浓烈得令人眩晕。

她将它拿了出来。

纯白的颜色似乎更加黯淡了,像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布料干燥而粗糙,失去了最初的柔软。它不再冰凉,而是滚烫的。像一块刚从炉膛里取出的、裹着劣质糖霜的烙铁。

陈夜椛拿着这件滚烫的、散发着刺鼻香气的白裙,站在咖啡厅昏暗的、弥漫着水腥霉味和化学香气的角落里。

窗外,亿万雨点永不停歇地砸落,敲打着玻璃,敲打着浑浊的水面,敲打着这个被彻底浸泡、缓慢腐烂的世界。

她低头看着手里这团滚烫的、散发着怪味的“洁净”。

七天。

第二日。

雨锁未开。

而所谓的“新生”与“归零”,不过是一件被廉价香料腌渍透了的、散发着虚假热度的旧衣。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