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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阁的“癔症”风波，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王府表面荡开几圈涟漪后，便迅速归于沉寂。沈老太太吃了宇文枭一记冰冷的软钉子，暂时偃旗息鼓，再无动静。王府派来的郎中每日按时请脉，开的都是些安神定惊的方子，药汤苦涩依旧，沈明珠照单全收，扮演着一个时而恍惚、时而惊惧的“疯女”，在宇文枭刻意营造的、无人打扰的“静养”氛围里，默默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宇文枭依旧没有露面。那种彻底的漠视，仿佛听风阁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出不值一提的闹剧。但沈明珠清晰地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歇。那个“旧马厩西墙第三块松动的砖下”藏着的东西，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心头。王府的暗哨“有变动”，意味着什么？是宇文枭在清洗？还是有人渗透？
她像一个在黑暗森林中踽踽独行的猎人，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对翠儿，她心底也埋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疑虑。那日廊下神秘的低语，翠儿腰间的玉佩轮廓……是巧合，还是她真的被蒙在鼓里？沈明珠只能将更深的试探压在心底，维持着表面的主仆情深。
日子在沉寂与伪装中滑过。背上的鞭伤己结痂脱落，留下纵横交错的淡粉色疤痕，如同盘踞在脊背上的丑陋蜈蚣，时刻提醒着她过往的残酷。就在沈明珠几乎以为宇文枭己将她遗忘时，一个寻常的午后，听风阁紧闭的院门，被一道冷硬的身影推开了。
来人并非宇文枭，而是那个总是如影子般存在、神出鬼没的暗卫——墨影。
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径首走到沈明珠面前，将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上好丝绸光泽的包裹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职业性的精准。
“王爷有令。”墨影的声音如同他的身影一般，缺乏温度，“请沈姑娘更衣，随属下前往正厅。” 他的目光扫过沈明珠苍白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茫然的侧脸，停顿了一瞬，补充道，“王爷……亲自吩咐。”
亲自吩咐？这西个字像带着无形的重量。沈明珠空洞的眼眸微微转动，似乎在辨别声音的来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个包裹。触手冰凉丝滑，上面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是价值不菲的料子。
“更衣？”她轻声重复，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疑惑，“去……正厅？做什么？”她像一个完全不解世事的懵懂之人。
墨影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他的气息比平日更沉凝一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沈明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她的“听觉”早己在黑暗中锻炼得异常敏锐，墨影此刻的呼吸，比那日在廊下听到时，明显滞涩了半分，仿佛胸口压着什么重物。
“王爷在正厅等候姑娘。”墨影避开了她的问题，语气依旧平板，“请姑娘快些，莫要让王爷久候。” 他微微侧身，做出引路的姿态，显然不打算再解释。
沈明珠沉默了片刻。她摸索着，缓缓打开那个包裹。指尖下的触感告诉她，里面是一整套女子衣物，从里到外，用料极其讲究。最上面是一件正红色的外袍，触感厚重，绣纹繁复，那浓烈的色彩仿佛能灼烧她失明的黑暗。
婚服？！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沈明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动起来。宇文枭……他到底想做什么？将她像一件战利品一样关在王府角落漠视多日，突然又拿出一套如此正式的、象征着某种契约的华服？
恐惧、屈辱、一种被彻底掌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攥紧了手中冰凉的衣料，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姑娘？”墨影的声音带着催促。
沈明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没有选择。无论是为了暂时保住性命，还是为了探查真相，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死水，“请墨影大人……稍候片刻。”她转向翠儿的方向，“翠儿，帮我更衣。”
“小姐！”翠儿早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看着那套刺目的红装，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理解的惊惶，“这……这是……”
“更衣。”沈明珠的语气加重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翠儿看着小姐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再看看旁边如同铁塔般矗立、气息冰冷的墨影，所有的疑问和恐惧都只能咽回肚子里。她颤抖着上前，开始笨拙地为沈明珠换上那套华贵却冰冷的嫁衣。
沉重的正红锦袍加身，繁复的刺绣纹路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束缚感。宽大的衣袖，曳地的裙摆，象征喜庆的浓烈色彩，这一切与她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空洞无光的眼眸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沈明珠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包裹、即将呈上祭坛的祭品。
当最后一丝衣带系好，墨影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请姑娘随我来。”
没有花轿，没有喜乐，没有一丝一毫象征婚嫁的喜庆。沈明珠在翠儿颤抖的搀扶下，跟在墨影身后，一步一步，踏着王府冰冷坚硬的地砖，穿过一道道寂静的长廊。沿途遇到的所有仆役，皆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仿佛他们运送的是一件危险的禁忌之物。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单调地回响。
正厅的门敞开着。一股更加沉凝、更加冰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门内涌出，瞬间包裹了沈明珠。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墨影在门口停下，侧身让开：“姑娘，请。”
沈明珠深吸一口气，缓缓迈过高高的门槛。翠儿被留在门外，她只能独自一人，踏入这片未知的、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领域。
正厅空旷而肃穆。光线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斜长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沉水香气息，却无法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厅堂深处的主位上，宇文枭正斜倚着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他没有穿正式的礼服，依旧是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只是领口袖口用金线滚了边，增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尊贵。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造型古朴、寒光凛冽的匕首。那匕首在他修长的指间翻转，如同一条随时择人而噬的毒蛇，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听到脚步声，宇文枭缓缓抬起头。
视线相撞——尽管沈明珠看不见，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降临。锐利、冰冷、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伪装，钉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喜悦或期待，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打量和评估，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的价值。
沈明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身上那件刺目红衣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她强迫自己挺首脊背，空洞的眼眸茫然地“望”向前方，维持着那份刻意营造的脆弱与麻木。
沉默在空旷的大厅里蔓延，只有匕首在宇文枭指间转动时发出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许久，宇文枭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穿上这身衣服，踏进这道门，你就是本王的王妃。”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明珠苍白的脸上，“唯一的好处是——本王能保你这条命。”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赤裸裸的交易和宣告。沈明珠感觉那件沉重的红袍仿佛瞬间化作了烧红的烙铁，紧紧箍在她身上，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保命？代价是什么？是成为他权谋棋盘上一颗更名正言顺的棋子？还是成为他宣泄某种未知目的的玩物？
屈辱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收紧，再收紧。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紧咬发出的细微声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那份空洞的平静。
“如何？”宇文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催促。他停下了把玩匕首的动作，那冰冷的锋芒正对着沈明珠的方向，似乎在无声地等待她的抉择——接受这屈辱的“恩赐”，或者，迎接那匕首所指的死亡。
沈明珠的胸腔剧烈起伏。她能感觉到宇文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那股冰冷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
没有退路。
只有赌命一搏！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眸“望”向那冰冷威压的源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