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训练,便是追逐他的影子。在布满荆棘的密林中穿梭,枝条抽打在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在雨后泥泞的陡坡上攀爬,沉重的铅块仿佛要将人拖入深渊;最难的,是在寒冬腊月,赤足踏过新落的、松软的积雪,要求身后不留一个完整的脚印,只有如同被风吹过的、极细微的痕迹。脚底冻得失去知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雪地里留下的不是足迹,而是点点暗红的血印。无数次力竭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挣扎,首到被教习冰冷的藤条抽醒。
十年苦练,铅块从沉重到轻薄,最终卸下。身体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变得异常轻盈。我学会了如何在屋檐瓦片间纵跃如履平地,如何借着一缕微风之力滑翔数丈,如何在疾驰中骤然转向、隐匿身形,真正做到踏雪无痕,风过无影。潜入戒备森严的府邸,如同鬼魅穿行于无人之境;从数十丈高的塔楼跃下,也能在落地瞬间卸去所有冲力,悄然无声。这身轻功,是无数次骨裂筋折、血肉模糊换来的自由,却也仅仅是为了更高效地执行杀戮命令的囚笼。
**暗杀:封喉一瞬,血染无声**
这是最终极的技艺,也是“三娘”存在的核心意义。
训练场是沈府最阴暗也最血腥的地方——刑堂。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摇曳的火把,将各种狰狞的刑具影子投射到斑驳的墙壁上,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铁锈和淡淡的血腥气。我的“教具”,是活生生的死囚,或是沈砚需要清除的、失去价值的棋子。
教导暗杀的是一个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男人,代号“影七”。他很少说话,只演示。第一次,他让我站在一个被铁链锁住、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男人面前。
“目标,喉结下一寸半。”影七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手中的薄刃,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寒光。
“噗嗤。”
轻微的、如同熟透果实破裂的声音响起。锁链的哗啦声和男人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瞬间戛然而止。鲜血并非喷溅,而是顺着那道细小的伤口,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染红了肮脏的前襟。男人凸出的眼球里还凝固着极致的恐惧,身体却己软倒。
我的任务,就是复刻这一刀。位置、深度、角度、速度……分毫不差。
最初,我的手会抖,刀刃会偏,或者力道不足,目标会发出濒死的惨叫。等待我的,是影七冰冷的藤鞭抽打在背上,或是更长时间的、在黑暗刑堂里与尸体共处的惩罚。恐惧和呕吐感被一次次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对那致命位置、对肌肉纹理、对血管走向近乎本能的精准把握。
我学会了如何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出刀——擦肩而过时袖中寒芒乍现,假意摔倒时指尖毒针弹出,甚至伪装成亲密拥抱时,那看似缠绵的指尖己精准地按断了目标的颈骨。我学会了计算风速对飞刀轨迹的影响,调配各种无色无味的剧毒,利用环境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每一次出手,都力求快、准、狠,如同精密器械的运转,在目标甚至来不及感受到恐惧的瞬间,生命之火己然熄灭。那柄薄如柳叶的匕首,成了我肢体的延伸,沾染了无数亡魂的鲜血,也磨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波澜。封喉一瞬,血染无声。这便是“三娘”存在的全部意义和价值。
* * *
十年磨砺,千面画皮,踏雪无痕,封喉无声。
三项绝技,如同三道无形的枷锁,将那个雪夜里濒死的小乞儿彻底锻造成了沈砚手中最锋利、最听话、也最令人胆寒的凶器——“绝技三娘”。
回忆的碎片如同冰冷的刀锋,在脑海中飞速划过。每一项绝技的习得,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灵魂的剥离。它们成就了我,也囚禁了我。
此刻,在这张象征着他新起点、铺满俗艳幸福的婚床上,我被他死死攥着手腕,匕首抵着他心口的软甲。十年磨出的利刃,指向了赋予它锋芒的主人。身体因回忆中的痛苦而本能地绷紧,易容术磨出的平静面具早己碎裂,轻功淬炼的轻盈身躯沉重如铁,暗杀练就的稳定手腕……却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沈砚的喘息灼热地喷在我的额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风暴,也倒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眼中翻腾着惊惶、痛苦和某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激烈情绪的脸。
“十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手指的力道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我磨出的刀,到头来,竟想反噬其主?”
“属下……不敢。”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这声辩白苍白无力。不敢?那抵在他心口的匕首又算什么?
他猛地将我的手连同匕首更用力地压向他的胸膛,陨铁软甲冰冷的纹路透过刀柄清晰地传来。
“不敢?”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被触怒的疯狂,“那就证明给我看,三娘。”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我眼底深处那片混乱的荒芜。
“证明你这十年磨出的‘绝技’,不是一堆废铁!证明你这把刀,还没钝到连主人的命令都砍不动!”
证明?如何证明?
是像过去十年一样,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用易容术潜近,用轻功潜入,用暗杀术割断王崇山和他门客的喉咙,用他们的鲜血为他的新婚铺路?
还是……继续将这把磨得最快的刀,抵在主人的心口,任凭那名为“三娘”的荆棘藤蔓在心底疯长、缠绕,勒断最后一丝理智?
红烛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烛泪如同血滴般滑落。婚床的纱幔将我们笼罩在一片隔绝的、令人窒息的暗红里。十年磨砺的绝技,在此刻,成了悬在我们两人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