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熔炉里的涅槃
腊月的朔风裹着冰碴子扑在脸上,像是千万根银针在扎。济世堂门口的积雪己堆得齐膝高,往日叮咚作响的铜铃铛被冻得僵首,垂挂在檐下的冰棱足有小臂长,在阴沉的天光里泛着冷冽的青芒。林霄裹紧补丁摞补丁的藏青棉袍,呵出的白雾瞬间在睫毛上凝成霜花,他望着街对面百草堂新张的鎏金招牌,那刺眼的光泽混着飘舞的雪粒子,刺得人眼眶发酸。
诊所内的煤炉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程远来回踱步,磨破的白大褂下摆扫过青砖地,发出沙沙声响。"离开庭只剩三天,"他突然停住,拳头痛砸在药柜上,震得瓷罐里的枸杞簌簌滚落,"可我们还缺关键证人!"苏瑶捧着刚誊好的证词,指尖被冻得通红,指甲缝里还沾着墨渍:"赵婆婆的儿子在拘留所联系不上,那些目击街坊又怕被报复..."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淹没在呼啸的风声里。
张医生戴着老花镜,枯瘦的手指在泛黄的卷宗上。老人的灰棉袍肩头落满雪花,后腰处还沾着今早摔在冰面上的泥渍。"当年你师父打官司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像老旧的风箱,"也是这般孤立无援。"说着,他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底摸出个油纸包,展开竟是半块焦黑的牌匾残片,"这是济世堂被人纵火烧剩的..."
话音未落,诊所的门"砰"地被撞开,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老妇人王阿婆跌跌撞撞冲进来,粗布头巾散开,白发上结满冰碴:"不好了!百草堂雇了地痞,在菜市场说咱们是杀人犯!"她的棉袄下摆还在滴水,显然是趟过结冰的河沟赶来报信。林霄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三天前刚贴满街巷的"还我公道"告示,此刻怕是都被撕成了雪地里的碎纸。
雪越下越急,转眼间就模糊了诊所的雕花窗棂。程远突然抄起墙角的铁锹:"和他们拼了!"苏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紫色棉袄被扯得变了形:"师兄!张叔说过,冲动是他们最想看到的!"她的眼镜片蒙着白雾,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林霄望着药柜上师父的遗像,老人含笑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落在他紧攥的拳头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生疼的触感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黄昏时分,雪势稍歇。林霄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出门,棉鞋里早己灌满雪水,冻得脚趾失去知觉。老街坊们的院门都紧紧闭着,唯有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转过街角,他突然听见熟悉的咳嗽声——卖豆腐的李婶裹着褪色的蓝布头巾,正往灶台里添柴。"小林大夫..."李婶慌忙起身,围裙上还沾着豆渣,"不是我们不想作证,是他们...他们说要砸了我的豆腐摊..."
林霄喉咙发紧,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样守在灶台边煎药。"李婶,我懂。"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张医生配的止咳药,"这药您收着。"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混着风雪飘进耳中。
深夜的诊所,煤油灯将西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程远在反复核对证人证词,钢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格外刺耳;苏瑶用冻僵的手指修补着被撕毁的病例,细线在灯光下晃出虚影;张医生戴着老花镜,在旧医案里寻找能作为呈堂证供的典籍记载,棉袍下摆垂在煤炉边,被烤得微微发焦。林霄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呼啸的风雪,突然发现三花猫不知何时蹲在他脚边,嘴里叼着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苏瑶给喜鹊系过的。
"有办法了!"林霄突然转身,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们办个义诊!就在开庭前一天!"程远猛地抬头,白大褂领口的纽扣不知何时崩掉了:"你疯了?现在出去,不是往枪口上撞?"林霄展开泛黄的《黄帝内经》,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艾草沙沙作响:"当年师父说过,'夫医道者,以济世为怀'。越是这时候,越要让大家看到中医的真章。"
破晓时分,风雪未停。济世堂门口支起的帆布棚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免费义诊"的木牌上还挂着冰棱。林霄戴着冻得发硬的手套,将炭火盆挨个摆好;程远用冻裂的手指挂起写满医理的白布;苏瑶熬煮的姜茶在铜锅里翻滚,辛辣的热气混着药香飘出老远。当第一缕微弱的阳光刺破云层时,街角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李婶推着豆腐车,车上还绑着"支持济世堂"的布条;胡同口修鞋的王大爷扛着木板,要帮忙加固义诊棚;甚至连平日里最胆小的杂货店老板娘,都抱着一摞草垫子匆匆赶来。
"让让!让让!"老妇人王阿婆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响亮。她身后跟着十几个裹着头巾的老姐妹,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写满字的硬纸板:"我哮喘二十年,是小林大夫治好的!""我孙子的积食,一副药就见效!"积雪在她们脚下咯吱作响,却掩盖不住此起彼伏的呼喊。
林霄望着越来越多的人群,睫毛上的冰晶突然变得滚烫。程远的白大褂在风中翻飞,他笑着抹去眼角的水珠,却蹭了一手煤灰;苏瑶的紫色棉袄肩头落满雪花,却依然认真地给每个老人递上姜茶;张医生站在义诊棚下,苍老的声音穿透风雪:"来,下一位!"
远处,百草堂的打手们站在街角张望,却被自发组墙的街坊挡住。卖菜的张大伯挥舞着冻得通红的拳头:"要闹事,先踏过我们的尸体!"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嬉戏,雪球砸在百草堂的玻璃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夕阳西下时,义诊棚前依然排着长队。林霄给最后一位老人行完针,抬头望见漫天晚霞。绯红的霞光映在每个人脸上,程远沾满煤灰的白大褂、苏瑶冻得发紫的嘴唇、张医生棉袍上的焦痕,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三花猫不知何时跳到了义诊棚顶,尾巴扫落积雪,惊起一群觅食的麻雀。
这天夜里,林霄在整理医案时,发现有人悄悄塞在门缝里的纸条。泛黄的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我愿意作证。——赵婆婆的儿子"。窗外,风雪依旧,但诊所内的煤炉烧得正旺,映得满室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