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第五章 暗流与微光交织的困局
梅雨时节的潮气裹着霉味渗进诊所每道缝隙，墙面上的石灰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青砖。林霄盯着桌上堆叠的材料，法院要求补充的证明文件像座无形的山，压得他连呼吸都发沉。案头那盏老油灯滋滋作响，昏黄的光晕里，程远正在反复核对病例，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这张处方的日期不对。"程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去年七月十七根本没进过山茱萸，药材登记本上是空的。"他举起泛黄的纸页，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林霄凑近查看，药名旁的字迹确实晕染得奇怪，像是被水浸泡过又晒干的痕迹。
苏瑶抱着一摞患者手写的感谢信走进来，信纸边缘还带着潮湿的褶皱。"刚从邮局取回来的。"她轻声说，试图让语气轻快些，却难掩眼底的疲惫，"王阿婆特意从乡下寄来的，说要亲手交给咱们。"她的指尖抚过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哽咽："她说...她说如果诊所没了，以后腿疼就没人能治了..."
张医生坐在摇椅上，竹制的椅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握着紫砂壶，壶嘴却许久没冒出热气——茶早就凉透了。"当年你师父被人举报误诊，"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也是这样的梅雨季节。有人往药罐里掺了相克的药材，害病人上吐下泻。"
诊所外的街道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里，青石板上的苔藓被踩得发亮。偶尔有打着油纸伞的行人匆匆路过，却再没人驻足推开那扇雕花木门。往日热闹的药香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墙角积水散发的腐臭，以及后院堆积的药材受潮后发出的酸馊味。
突然，诊所大门被撞开，冷风卷着雨丝灌进来，熄灭了桌上的油灯。浑身湿透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冲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上汇成小溪："小林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孙子！他...他又犯病了！"她怀里的孩子面色青紫，牙关紧咬，抽搐的身体在母亲怀中剧烈颤抖。
林霄本能地伸手去摸银针盒，却在触到冰凉的金属盒盖时僵住了。法院的传票还压在盒底，那些"非法行医"的字眼仿佛化作无形的锁链，捆住了他的手腕。程远见状冲过来，白大褂下摆扫落了桌上的文件："让我来！"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指尖迅速找准穴位，却在进针的瞬间顿了顿——手背上的旧针孔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暗红，像道永不愈合的疤。
银针稳稳刺入穴位的刹那，孩子突然剧烈呛咳，吐出一滩带着药味的粘液。老妇人跪地痛哭，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林霄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扶住老人，触到她冰凉的手时，心里猛地一揪——这双手，分明和小时候母亲牵着他去抓药时的温度一模一样。
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诊所的屋檐成了瀑布，雨水顺着排水管倾泻而下，在门口积成浑浊的水洼。三花猫缩在药柜顶上，尾巴不安地甩动；窗台上那盆枯萎的绿萝，几片残叶在风中摇摇欲坠。苏瑶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文件，忽然发现其中一张被雨水浸湿的纸上，用红色记号笔圈出了几个字："迷信害人"。字迹潦草张狂，像是刻意模仿孩童的笔迹。
"你们看！"苏瑶举起纸，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这根本不是病人写的！谁家家长会教孩子用这种词？"程远接过纸张，对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端详，喉结滚动着说："纸张边缘有锯齿状毛边，是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还有这个红色墨水，我记得上周在..."他突然噤声，目光与林霄对视的瞬间，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深夜，诊所的油灯重新亮起。林霄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堂，听着雨滴敲打窗棂的节奏，像是某种催命的鼓点。他翻开程远白天提到的药材登记本，17年7月那页确实干干净净，但相邻的8月记录旁，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城西百草堂代采山茱萸"。铅笔印己被橡皮擦去大半，若不是仔细查看，根本无法察觉。
"在看这个？"程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端着两杯凉茶，蒸腾的热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我今天去了百草堂。"他把茶杯放在桌上，瓷杯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老板说那年根本没和我们有过交易。"他的目光落在墙上师父的遗像上，"师兄，你说...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有人想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林霄端起茶杯，苦涩的凉茶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酸涩。他想起白天给孩子治病时的犹豫，想起老妇人绝望的眼神，突然狠狠攥住茶杯："不管是谁，我们绝不能让诊所倒下。"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回荡，惊飞了梁上的燕子，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雨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瑶抱着一摞新打印的资料进来，发梢还沾着雨水。"我联系了所有能找到的病人，"她把资料整齐码放在桌上，"他们愿意出庭作证。还有..."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颗干瘪的野山参，"后山采药的张大爷说，这些能证明我们用的药材都是正规渠道。"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线微光。三花猫从药柜上跳下来，蹭了蹭苏瑶的裤脚；窗台上的绿萝在晨风里轻轻摇晃，一片嫩绿的新芽正从焦黑的残茎中探出头来。林霄看着伙伴们疲惫却坚定的脸庞，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医道如长夜行舟，只要心里有灯，再黑的夜也能找到岸。"
然而，当晨光真正照亮诊所时，门口出现的不是前来问诊的病人，而是几个举着摄像机的记者。为首的男人西装革履，胸前的工作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们是《健康观察》栏目组，听说贵诊所在非法行医调查期间仍在接诊？"他身后的摄像机镜头对准诊所牌匾，快门声像密集的鼓点，敲碎了短暂的安宁。
林霄望着镜头冰冷的金属光泽，突然意识到，这场风波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暗。但此刻，他的手不再颤抖——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比任何质疑和诋毁都更值得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