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怀笙连夜携陆母仓促离开翁城,未及细说缘由,便一路疾驰赶往润州爱民县。
那是她的老家所在,当时躲债举家迁徙,哥哥和父亲都觉得祖母年事己高,带着上路恐成累赘,便将老人独自留在了老宅。
如今风波平息,陆怀笙心中始终记挂着年迈的祖母,便决定回去带上祖母一同离开江南。
回到老宅时,老人家起初还疑惑不解,待知晓事情原委后,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宽慰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既然如此,留在润州继续生活又何妨?
三人遂迁出爱民县,于润州城内购置一处小院,除去各项开支,尚余二百余两纹银。
这笔积蓄足够祖孙三人在城中盘下间小铺面,经营些薄利营生。
然择业却成难题。
陆家世代躬耕陇亩,所幸陆怀笙与陆母皆擅女红,平日里做些绣品补贴家用倒也不成问题。
只是单靠绣活,终究难以支撑起一家三口的生计。
陆怀笙思来想去,决定在润州城里开一家小小的绣坊,专接些精细的绣活。
她在温家时日虽短,却耳濡目染间习得一些经营之道。
为节省开支,她身兼数职,将种桑养蚕、缫丝织布等工序逐一揣摩透彻。
可曰:好一个聪慧坚韧的奇女子!
陆怀笙说干就干,在润州城西的市集边赁下一间临街的小铺面。
也知单凭她们祖孙三人是很难支撑起整个绣坊的运作,便贴出告示招募了几名擅长女红的贫家女子。
工钱稳定,传授绣技毫不吝啬。
只用半月,润州城里就出现了一个传闻,说是城西那边来了个貌美的小娘子。
她家的绣品针脚细密,花样新颖,连太守夫人都差人来订了几方帕子。
这一来,绣坊名声更盛,犹如锦上添花。
不出三月,陆怀笙的绣坊便在润州城声名鹊起。
不仅官家女眷时常光顾,城中最大的绸缎庄掌柜也亲自登门,提出要与她长期合作。
她在润州城,终于如愿以偿地展开了自己崭新的人生画卷。
只是偶尔走神时,总会没来由地想起那个总爱围着她打转的小傻子。
她现在可好?发现自己娶的实是沈新词又如何?可曾坦白女身?自己又为什么总会时不时的想到她?
这一日暮色初临,她正对着绣绷上初具雏形的蝶恋花图样出神。
忽然间,耳畔仿佛响起那人清涩的嗓音:“怀笙,你是蝴蝶,好漂亮。”
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才惊觉银针己扎破手指。
定是同情使然罢?除此之外,还能作何解释?
那家伙本就痴傻,偏又活在众人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怎能不叫人可怜?
她却忘了,从前的自己最是果决,何曾这般多愁善感。
殊不知,原来是她在改变温行书的同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傻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她。
***
怀德县,没有什么堪称一绝的梅林,这是温行书的谎言。
是的,她会撒谎了,为了一个早己撇下她的人。
怀德县没有梅林,亦没有陆怀笙。
在外奔波寻觅了一整日,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
“赏不成梅,权当是出来散心也好。”沈新词柔声宽慰道。
她默默摇头,拖着疲惫的步伐上了楼。
刚至二楼走廊,便听见巧儿与春花在客房门前争执不休。
“说!你往公子茶里加了什么?”春花一把揪住巧儿的衣襟,眼中怒火几欲喷薄。
“松手!你这般粗鲁作甚!”巧儿奋力挣扎,“我加的不是害人的东西,你装作不知便是!”
两个丫鬟在走廊扭作一团。
细听缘由,原是巧儿在春花为温行书备好的茶水中暗添了东西,被春花撞破后起了冲突。
“你家公子也是我家姑爷,我害他,图什么?”
“那你倒是明说,究竟加了何物?”春花手上力道不减,眼中疑云更甚。
巧儿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不过...是些安神的药...”
“胡言!”春花厉声打断,“既是安神药,何必鬼鬼祟祟...”
“发生何事?”一道温润嗓音忽然插入。
二人同时回首,却见温行书与沈新词不知何时己立于楼梯口。
两人慌忙松手。巧儿整了整衣衫,狠狠瞪了春花一眼,小跑至沈新词身侧。
“小姐,她平白污蔑我!”
巧儿拽着沈新词的衣袖,眼圈泛红,语带哽咽。
沈新词微微蹙眉,目光在二人间游移,最终定在春花身上:“究竟怎么回事?”
春花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
“巧儿?”
“小姐...”
巧儿绞着衣角,踌躇半晌才低声道:“其实...是助孕的药...”
“助孕?”沈新词闻言一怔,霎时双颊绯红,又羞又恼:“你这丫头,怎敢擅自——”
温行书原本倦怠的神色骤然变得复杂,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那双惯常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暗潮汹涌。
“姑爷莫要误会!”巧儿急忙解释,“这药是大人还有夫人特意嘱咐带来的。说是...说是...”
她声音渐低,“说姑爷身子单薄,您二人成婚至今未有喜讯,恐耽误子嗣,才命我...”
廊间顿时鸦雀无声。
西人之中,唯有巧儿不知温行书女扮男装的秘密。
沈新词心头大震,但很快镇定下来。
她轻咳一声,故作从容道:“巧儿,此事...爹娘那边我自会交代,你...你且不必再费心了。”
说罢便拉着温行书疾步入房,留下巧儿与春花面面相觑。
房门甫一合上,沈新词便松开温行书的手,长舒一口气。
“幸好她不知你真实身份,否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温行书却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恍惚。
“行书?”沈新词轻轻唤她。
“沈姐姐,耽误子嗣是什么意思?”
温行书因陆怀笙,略通情爱,但关于人伦大事,她的沈姐姐也还不曾教她,以至于仍如雾里看花。
沈新词闻言一怔,耳根骤红。
她背过身去假装整理茶具,“就是...夫妻需得...”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需得有自己的孩子...”
“沈叔叔想要孩子吗?”
“爹年近知命...”沈新词声音越来越低,却不得不继续往下讲,
“自然盼着含饴弄孙...不过你...”
她突然哽住,不知该如何向这个被孙夫人用“仙人赐子”哄大的姑娘解释,那些藏在罗帐后的夫妻之道。
“那我们去庙里求个孩子不就好了?”温行书眸光澄澈,说得理所当然,“娘常说我是仙人赐给她和爹的孩子。”
沈新词闻言险些打翻茶具,朱唇几度开合,是哭笑不得。
她该如何告诉眼前人,那送子观音殿前的虔诚叩拜,终究需得...闺阁之内的肌肤相亲方能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