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青铜漏壶滴着三更水,沈砚冰的玄色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望着丹墀下太子李承乾手中展开的黄绫,上面 "骠骑大将军" 的朱笔御批刺得人眼花,殿角的铜鹤香炉飘来龙涎香,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火药味。
"沈将军数次力挽狂澜," 太子笑容温润如良玉,"若能与长公主喜结连理,必成我朝佳话。" 他有意无意地瞥向齐王李承煜,"如此,西北军与皇室亲上加亲,边疆稳固指日可待。"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唯有齐王重重叩击笏板:"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他袍袖翻卷间,露出内里绣着的深海蛟龙纹,"近日有密报称,沈将军在祁连山与民间女子私通,甚至将皇室甲胄交于草民之手,此等行径,不可不察!"
沈砚冰指尖骤然收紧,甲胄上的蟠龙纹硌得掌心发疼。他看见皇帝的目光扫过自己腰间的龙纹玉佩 —— 那是幼时先帝所赐,与萧明瑟的凤纹佩本为一对。殿中诸臣交头接耳,唯有萧明瑟垂眸盯着裙角的东珠,指尖掐入掌心。
"沈爱卿对此作何解释?" 皇帝的声音像浸了秋霜,在空旷的殿中回荡。沈砚冰解下甲胄,露出内里染着药香的中衣, k 叩首时,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漏壶更清冽:"回陛下,祁连山女子苏挽月,乃臣救命恩人。"
他抬头,目光扫过齐王嘴角的冷笑:"臣重伤坠崖,幸得苏姑娘以家传金疮药续命,此等恩情,臣没齿难忘。" 殿中议论声渐起,他忽然想起苏挽月在琼华楼被烛火烫伤的手臂,想起她为萧明瑟挡火时的倔强眼神,"至于私通之说,纯属污蔑。苏姑娘一介医女,与臣唯有医患之情。"
"好个医患之情!" 齐王忽然冷笑,"据臣所知,沈将军在疫区时,曾为苏姑娘滞留三日,甚至将军用舆图交于她手 ——" 他展开手中画卷,正是祁连山木屋中被锦衣卫搜出的半幅地形图,"此等行径,岂是医患能解释?"
殿中空气骤然凝固,沈砚冰看见萧明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那半幅舆图,原是他为苏挽月所绘的药草分布图,不想竟成了政敌攻讦的把柄。他忽然明白,这朝堂之上,从来没有单纯的救命之恩,只有被权力染指的,欲加之罪。
"陛下明鉴," 沈砚冰再次叩首,声音里浸着十年沙场的霜,"臣在疫区滞留,是为了试苏姑娘的药方 —— 当时军中爆发时疫,若无她的雪顶红药引,怕是要折损三成兵力。" 他望向皇帝,"至于舆图,不过是臣为方便她采药所绘,与军务无关。"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萧明瑟身上:"明瑟,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萧明瑟起身,凤纹玉佩在晨光中划出银弧:"皇兄,阿砚与苏姑娘的救命之恩,确该重赏。" 她忽然看向太子,"但若因此便说私通,未免太过牵强。"
这话让太子面色微变,沈砚冰却在她眼中看见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冷宫,萧明瑟总将自己的蜜饯分给他,说:"阿砚,以后我做长公主,护你做将军。" 那时的她,眼中只有纯粹的光,不像此刻,眼底翻涌着朝堂权谋的暗潮。
退朝的钟鼓响起时,沈砚冰被萧明瑟叫住。两人站在御花园的九曲桥上,春水映着她银红石榴裙的倒影,像团烧不旺的火。她忽然摘下鬓间的红宝石簪,露出左鬓的碎发:"阿砚,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比不上一个山野村妇?"
风掠过池面,送来对岸的玉兰香。沈砚冰望着她眼中的水光,想起十五岁那年,她在御花园被太子的猎犬惊吓,是他亲手射死猎犬,背着她穿过整个紫禁城。那时她伏在他背上,轻声说:"阿砚,你比我父皇的宝剑还要可靠。"
"明瑟,"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春风更柔,"你可知,我为何从不接受你的玉佩?" 他摸出怀中苏挽月的雪梅佩,玉坠上还留着她的体温,"因为我知道,你的凤纹佩,从来不是给沈砚冰的,而是给镇北将军的。"
萧明瑟浑身一颤,指尖的红宝石簪 "当啷" 坠入水中,惊起一圈圈涟漪。她忽然笑了,笑容比冬日的冰湖更凉:"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她望着他掌心的雪梅佩,"知道我母妃当年如何陷害贤妃,知道我为何非要你娶我,知道这赐婚的背后,是太子与齐王的博弈。"
沈砚冰怔住,想起苏挽月曾说过,她母亲是被萧明瑟的母妃逐出太医院。此刻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忽然发现,那个在琼华楼设下烛火试探的长公主,与幼时替他偷蜜饯的明瑟姐姐,早己在皇权的熔炉里,熔成了同一个人 —— 既渴望爱,又不得不将爱当作权谋的砝码。
"明瑟," 他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从未怪过你。" 他望着远处宫墙上的爬山虎,那些曾被他们当作刀剑挥舞的藤蔓,如今己爬满青砖,"但我不能娶你,因为我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贤妃,也不想让自己,成为皇权的祭刀。"
萧明瑟抬头,看见他眼中倒映着的,是比祁连山更遥远的星空。她忽然明白,有些感情,早在他坠下祁连山,被苏挽月的药香唤醒的那一刻,便己像雪顶红的根,深深扎进了另一片土壤。而她的爱,终究是这皇宫里的玉兰,开得再美,也逃不过被折枝插瓶的命运。
"你知道吗?" 她忽然轻声说,"我母妃临终前告诉我,贤妃的安胎药里,根本没有朱砂。" 她望着沈砚冰骤然收紧的瞳孔,"是太医院的医正们,为了讨好皇后,集体作伪证。而你的母妃,到死都不知道,害死她的,不是朱砂,而是这满朝文武的沉默。"
沈砚冰只觉一阵眩晕,仿佛看见母妃临终前的泪,看见苏挽月母亲被逐出皇宫时的背影。原来这深宫的真相,比匈奴的毒箭更毒,比祁连山的风雪更寒。他忽然想起苏挽月在药庐说的话:"天地间的草木,比人心干净得多。"
"阿砚," 萧明瑟忽然贴近他,"娶我吧。" 她的气息混着龙涎香,"我能护你避开太子的算计,能帮你查清贤妃的旧案,能让苏挽月......" 她顿了顿,"能让她做你的侧妃,永远留在你身边。"
沈砚冰猛地退后一步,望着她眼中的疯狂。那个曾说 "阿砚,我们永远不分开" 的小女孩,此刻正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冰冷的交易。他忽然明白,这朝堂的暗流,早己将他们都卷进了权力的漩涡,而他唯一能守住的,只有苏挽月眼中,那点尚未被污染的,关于爱的微光。
"对不起,明瑟。" 他转身,甲胄的蟠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宁可做祁连山上的一块顽石,也不愿做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去,留下萧明瑟独自站在桥上,望着水中晃动的月影 —— 那轮永远不圆的月,正如她永远无法圆满的心意。
是夜,沈砚冰独坐将军府书房,案头摆着苏挽月托影卫送来的新药囊。他摸着囊上绣着的雪顶红,忽然想起萧明瑟的话:"贤妃的药里没有朱砂。" 指尖骤然收紧,药囊里的金疮药散出苦香,混着案头《太医院秘录》的墨味,在深夜里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窗外,春雨敲打着湘妃竹帘,沈砚冰忽然提笔,在羊皮纸上写下:"苏瑾,太医院医正,景和三年逐出皇宫......" 笔尖划过纸页,像划开十年前的血痂。他知道,这一场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争,终将牵扯出更多的旧恨新仇,而他与苏挽月,早己在命运的棋盘上,成了彼此唯一的退路。
晨雾漫过宫墙时,萧明瑟站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自己戴上的凤冠。翡翠捧着沈砚冰退回的龙纹玉佩,轻声说:"公主,沈将军将玉佩留在了御花园的老槐树下。" 萧明瑟望着玉佩上的蟠龙纹,忽然轻笑,指尖抚过佩身的缺口 —— 那是沈砚冰为救她,被刺客砍伤的痕迹。
"去告诉皇兄," 她忽然开口,"就说我同意赐婚,但有个条件。" 她望着窗外的玉兰树,花瓣正纷纷扬扬地落下,"让苏挽月做正妃,我...... 做侧妃。" 翡翠怔住,却看见她眼中闪过决绝,"只有这样,才能让阿砚知道,我萧明瑟的爱,从来不是权衡利弊的交易,而是......"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落花,"而是比他想象中,更疯魔的,孤注一掷。"
这一夜,京城的暗流仍在涌动,沈砚冰在将军府中翻出母妃的旧物,苏挽月在公主府的西厢房里,借着月光研读《太医院秘录》,而萧明瑟,则在自己的妆镜前,亲手为这场注定破碎的赌局,落下了第一枚棋子。宫墙上的爬山虎在雨中舒展叶片,没人知道,这些曾被当作刀剑的藤蔓,终将在某个黎明,绽放出比血更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