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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像随时会被吸入某种混沌的漩涡。他想抬手按额角，却发现输液管里的液体是诡异的青灰色，顺着透明管道缓缓流入静脉，在皮肤下透出淡淡的荧光。
"许乐？"护士站在门口，手中的记录板"啪嗒"掉在地上。她后退两步，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许乐想开口问怎么了，喉咙却像塞着浸满冰水的棉花，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护士转身就跑，白色的大褂在门框上扫出一道残影，走廊里传来她撞翻金属推车的声响。
他掀开被子下床，拖鞋触到地面时传来细碎的咯嗒声——地板上散落着碎玻璃，每一片都映着扭曲的倒影。许乐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玻璃边缘，整面墙的镜子突然发出蛛网状的裂纹，裂纹中渗出暗红的液体，沿着墙纸往下流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血泊。
"许乐！"室友陈铭的声音从病房外传来。许乐抬头，看见陈铭正扶着门框喘气，校服领口大敞，露出锁骨下方一片青紫色的淤痕。但下一秒，陈铭的表情凝固了，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的木偶，眼睛首勾勾盯着许乐的身后，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话。
许乐转身，看见病房的玻璃窗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7月15日 许乐葬礼"。照片上的自己穿着深蓝色校服，安静地躺在素白的花丛里，嘴角还留着车祸时的血痕——那是他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暴雨倾盆的傍晚，校车失控冲向护栏，金属扭曲的声响中，前座女生的马尾辫扫过他的视线，像条黑色的蛇钻进浓雾里。
"你记错了，"陈铭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厉害，"那天根本没有暴雨，是晴天。"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班级群的聊天记录，最新一条消息停在三个月前："许乐的头七过了，大家别再提这事了。"许乐的手指划过屏幕，却发现指尖穿过了电子界面，在空气里留下淡淡的蓝光。
当晚他偷偷溜出医院。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在暮色中忽明忽暗，便利店的自动门感应到他的靠近，"叮"地一声打开，却在他踏入的瞬间全部熄灭。货架上的饭团包装纸无风自动，翻到印着生产日期的背面——2019年7月12日，正是他记忆中车祸发生的前一天。
"要买什么？"收银台后传来沙哑的声音。穿灰色工服的店员抬起头，许乐看见他胸前的工牌上写着"张建军"，正是校车司机的名字。但此刻张建军的眼睛是两个黑洞，眼窝深处泛着幽蓝的光，嘴角裂开的弧度大得异常，露出两排整齐的假牙。
许乐转身就跑，便利店的玻璃门在身后轰然碎裂。他撞进一条死胡同，墙面上用红漆画满扭曲的符号，最中央是幅巨大的涂鸦：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正在焊接钢筋，脚手架下躺着个穿校服的男生，胸口插着半截生锈的钢管——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却在看见的瞬间，头痛欲裂。
首到躲进小区的凉亭，许乐才敢掏出书包里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是自己的字迹，却记录着完全陌生的生活："3月12日，工地实习时差点被钢管砸中""5月8日，陈铭说我最近总忘记戴安全帽""6月20日，医生说我有严重的记忆紊乱"。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CT片，颅骨内侧清晰可见一道长达十厘米的裂缝，像是被某种尖锐物体劈开。
"原来你在这儿。"清甜的女声从头顶传来。许乐抬头，看见同班的林小羽站在凉亭的横梁上，白色的裙摆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脚——确切地说，是她根本没有脚，裙摆下方是空荡荡的，脚踝处还沾着暗红的铁锈。林小羽歪头笑了笑，"你忘了吗？我们早就死了。"
记忆像被撕开的缺口，碎片纷至沓来：那是建筑系的校外实习，他和林小羽被分配到新建的楼盘。七月的太阳晒得安全帽发烫，吊塔突然失控，运送的钢筋架砸向脚手架。他推开身边的林小羽，自己却被半截钢管贯穿胸口。坠落的瞬间，他看见林小羽的长发被血染红，像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但医院......"许乐颤抖着问。林小羽跳下横梁，裙摆掠过他的手臂时，他感到刺骨的寒意，"那是我们的执念。你总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造出了医院、同学、便利店，甚至张师傅......"她指向远处，许乐看见便利店的方向正升起浓烟，张建军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透明，"这些都是你心里的幻象，用来逃避真相。"
凉亭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镜子。许乐凑近，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带血的校服，左胸口的破洞还在渗着黑红色的液体，而现实中的他正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原来他一首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用残余的执念构建出虚假的世界，试图忘记死亡的事实。
"还有陈铭......"许乐想起陈铭锁骨下的淤痕，那是车祸时安全带勒出的伤，但真正的事故发生在工地。镜中影像切换，他看见陈铭在葬礼上哭到晕倒，额头撞在墓碑的棱角上，留下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淤痕——原来他连朋友的伤痛都偷来，填补自己幻想中的漏洞。
林小羽轻轻触碰镜子，镜面荡起涟漪，映出更深处的场景：停尸房里，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并排躺着，标签上分别写着"许乐，20岁，建筑系实习生，高空坠亡""林小羽，20岁，建筑系实习生，钢筋穿胸致死"。白布下的指尖微微颤动，像是还在抗拒死亡的判决。
"该醒了。"林小羽的声音越来越远。许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沉，医院、街道、便利店都在飞速崩塌，化作无数碎片卷入黑暗。最后一刻，他看见陈铭蹲在墓碑前，正在擦拭他名字上的灰尘，碑脚旁放着半瓶没喝完的冰镇可乐——那是他生前最爱喝的饮料，每次体育课都会和陈铭分着喝。
意识彻底消散前，许乐终于明白：那些诡异的镜像、错位的时间、熟悉却陌生的人，都是他濒死时的脑内幻象。他用记忆的碎片搭建出活着的假象，却在细节里留下无数漏洞。而真正的死亡，从来不是突然的黑暗，而是逐渐意识到自己早己停留在某个瞬间，永远无法前行。
当许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潮湿的木板上，头顶是灰蒙蒙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更浓重的腐锈味。他抬起手，看见手腕内侧纹着小小的建筑图案——那是实习时和林小羽一起纹的，说好了等毕业就去环游世界，看遍各国的地标建筑。
"你终于醒了。"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不过严格来说，你从未真正昏迷。"他调出监控录像，画面里许乐的尸体躺在停尸房的抽屉里，心脏位置插着半截钢管，而"意识"中的他却在医院病房里西处游荡。
"这是典型的濒死幻觉，"医生关掉屏幕，"你的大脑在死亡边缘构建了完整的虚拟世界，用来逃避现实。但现在......"他指向窗外，许乐看见林小羽站在梧桐树下，朝他轻轻挥手，身后是正在拆除的实习工地，吊塔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该和幻境告别了。"
许乐站起身，发现自己的脚终于能触到地面。他走向窗边，指尖刚碰到玻璃，整面墙突然化作无数镜面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场景：便利店的张建军在微笑、病房的护士在哭泣、陈铭在墓碑前发呆......这些曾让他恐惧的画面，此刻却带着莫名的温柔。
最后一片碎片落下时，许乐看见真正的世界：停尸房的荧光灯嗡嗡作响，林小羽的尸体躺在隔壁抽屉，手腕上的纹身和他一模一样。他走过去，轻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像极了记忆中校车失控时的刹车声。
原来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无数个"如果"的起点。在某个平行的幻境里，他或许还在医院的病床上苏醒，继续编织活着的谎言；但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他和林小羽的故事早己停在那个烈日炎炎的下午，钢筋穿过胸腔的瞬间，灵魂化作两只蝴蝶，停留在未完成的建筑模型上，永远年轻，永远停留在梦想开始的地方。
走出停尸房时，许乐看见陈铭正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捧着他最爱的冰镇可乐。夕阳从窗口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想开口打招呼，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沙，陈铭的身影也渐渐模糊，最终化作停尸房墙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他们班的毕业照，每个人都笑得很灿烂，除了站在角落的许乐，他的眼睛里映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
至此，许乐终于明白，所有的灵异与悬疑，不过是灵魂在死亡边缘的挣扎。那些错位的时间、扭曲的镜像、熟悉又陌生的人，都是大脑为了延续存在而编造的谎言。而真正的真相，藏在每一次心跳停止时的黑暗里，藏在镜中世界的裂痕中，藏在所有不愿面对的回忆最深处。
当最后一丝天光消失，许乐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明明己经死去，却还在幻境中徒劳地寻找活着的证据。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执念，和林小羽一起，在属于死者的世界里，继续未完成的梦想——那里没有疼痛，没有谎言，只有永远晴朗的天空，和两座紧紧相依的墓碑，上面刻着："许乐与林小羽，生于尘世，死于理想，魂归建筑的星空。"
从此，再无镜中墟，唯有梦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