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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妙观**的百年银杏在暮色中簌簌作响，金黄的叶片飘落在青石阶上，像一场无声的葬礼。林深跨过朱漆斑驳的门槛时，腕间那枚樱纹突然泛起针扎般的刺痛。他下意识按住手腕，指腹下传来不正常的搏动——仿佛有生命在皮肤下游走。
"这地方..."他刚开口，就被穿堂而过的阴风呛住。风中裹挟着陈年的香灰与某种腐朽的甜腥，让他想起解剖台上浸泡过久的标本。
黑绸长衫掠过地砖的窸窣声从背后传来。陆燃不知何时己站在经案前，衣摆扫过青铜烛台，带起的气流掀开了供案上的《云笈七签》。泛黄的书页无风自动，林深眼睁睁看着纸页间渗出暗红血珠，在"存思"篇晕开大朵血花。
"别看。"陆燃突然擒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腕骨。林深吃痛挣扎，手肘撞翻了一盏长明灯。滚烫的灯油溅在经书封皮上，那暗红的皮革竟像活物般收缩起来，露出皮下纵横交错的血管纹路。
林深呼吸一滞："这是...人皮？"
陆燃的拇指突然抚上他突突跳动的腕脉，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这个总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此刻眼中结着寒冰："九百年前你亲手硝制的皮子，现在倒不认得了？"
供案下的阴影突然扭曲变形，九盏长明灯同时爆出三尺高的青焰。借着诡谲的火光，林深看清经书内页密密麻麻的批注——哪是什么朱砂，分明是干涸的血书。最新那页的墨迹尚未干透，字迹蜿蜒如蛇：【癸未年惊蛰，剜心饲主，道藏归宗】。
"今早城隍庙的生死簿..."林深猛地扭头，鼻尖几乎擦过陆燃的喉结，"是你改的？"
陆燃低笑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我哪有那本事。"他忽然抽走林深腰间银刀，刀尖挑开经书装订线，"是你自己写在三生石上的契约。"
霉变的线头断裂瞬间，林深闻到浓烈的腐臭。定睛看去，装订处填塞的竟是黑红色的肉糜，间或能看到未完全腐烂的毛囊。他胃部一阵痉挛，这味道与往生井底打捞出的腐尸如出一辙。
"你连三清殿都敢亵渎？"林深反手扣住陆燃的腕脉，指尖触到对方袖中暗藏的银刀。刀柄缠着的青铜锁链格外眼熟——正是往生井底束缚女尸的那条，链环上还粘着几根银白发丝。
陆燃忽然倾身，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后："当年你将《度人经》浸入我心头血时，可比现在虔诚百倍。"他执起林深的手按向经书，暗红封皮突然暴出蛛网般的血管，缠住两人交叠的指尖。
刺痛从接触点炸开，林深眼前闪过破碎画面：暴雨中的道观，自己手持雷锥刺向跪地的少年，对方心口喷出的血染红了案上经卷...
"放手！"他挣扎着后退，鞋跟撞上供案。经书在震动中自行翻动，停在一幅北斗七星图。林深瞳孔骤缩——图中七颗星子分明是往生井底挖出的骨笺形状，而贯穿星斗的银河，正是陆燃锁骨下那道傩面刺青的走向。
当他凑近细看，纸页突然渗出银蓝色血珠，在星图间汇成新的卦象。血珠组成的"坎上兑下"困卦尚未成型，陆燃突然揽住他的腰向后疾退。
"小心雷纹！"
供案在巨响中炸裂，飞溅的木屑间迸出九十九张带齿痕的符咒。林深在气浪中瞥见陆燃后背道袍撕裂，露出的旧伤正与北斗七星图严丝合缝——尤其是天枢位置的伤疤，此刻正泛着诡异的蓝光。
混乱中经书坠地，封皮裂缝里突然探出半截灰白袖角。林深用银刀挑开装订线，霉变的布料下竟藏着块巴掌大的骨片。当他打开紫外线灯，绿光扫过骨面的刹那，万历年的场景如潮水涌来：
少年陆燃被铁链锁在三清像前，素白道袍浸透鲜血。而执刑者——那个戴青铜傩面的道士，正将烧红的《云笈七签》烙在他心口。青烟腾起时，林深看清道士露出的手腕，赫然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樱纹胎记。
"当年你说要借道门正气镇我的煞..."陆燃忽然攥住他执灯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可知这卷道藏是用什么抄录的？"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溃烂的疤痕间，隐约可见《雷霆玉经》的残篇正随着脉搏微微蠕动。
林深的手不受控地抚上那片伤痕。指尖触碰的刹那，陆燃浑身剧震，银刀当啷坠地。那些疤痕下的字迹突然活过来般游走，顺着林深指尖爬上他的掌心，在皮肤烙下相同的经文。
"呃啊——！"灼痛让林深踉跄后退，撞翻的青铜烛台将蜡油泼在经书上。焦糊味中混着诡异的樱花香，火舌舔舐处，内页浮现密密麻麻的苗文咒语，每句末尾都画着傩面图腾。
陆燃突然撕下燃烧的书页按在自己心口。皮肉焦灼的滋滋声中，他后背的北斗伤疤同时渗血。林深在火光中看清那些旧伤组成的星图——七处伤口正在融化，脓血滴落处，青砖上浮现出与往生井底相同的阵法。
"当年你用雷法劈碎我的魂魄..."陆燃的声音因疼痛而嘶哑，却执起林深烙着经文的手按向自己天枢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剧烈的痉挛中，林深指尖陷入溃烂的伤口，触到块坚硬的异物。
当他抽出沾满脓血的手指，呼吸几乎停滞——掌心躺着半枚翡翠耳坠，与往生井底发现的证物正好成对。耳坠背面刻着极小的生辰八字，分明是今世自己的出生时辰。
穹顶突然传来锁链摩擦声，九十九幅经幡如雪片坠落。林深在翻飞的布帛间看到历代陆燃的道袍碎片：万历年的麻布道衣带着雷击焦痕，光绪年的绸缎道袍绣着血色樱花，而最新那件现代制式的道服内衬上，赫然缝着他在城隍庙签下的器官捐献同意书。
"九百七十三年前..."陆燃染血的手指抚过林深掌心的烙印，"你在我心口刻下第一道雷纹时，说过一模一样的台词。"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闪电照亮三清像转动的眼珠，玉清元始天尊的拂尘突然暴长，卷住陆燃的脖颈将他吊上半空。经书残页在狂风中飞舞，拼出血色契约：【十世雷劫 道藏为凭】
"当年你引天雷诛邪..."陆燃在窒息中扯出个破碎的笑，鲜血从唇角滑落，"现在该诛你自己了。"他忽然咬破舌尖，血珠精准地溅在林深掌心的烙印上。
剧痛让林深跪倒在地，那些游走的字迹凝成实体，化作青铜雷锥刺向他的太阳穴。千钧一发之际，翡翠耳坠突然爆出青光。在刺目的光芒中，林深看到万历年的场景重现：
暴雨中的自己高举雷锥，而跪地的少年陆燃染血的手，正温柔地覆上他执凶器的手腕——与此刻的姿势分毫不差。
雷锥在距皮肤半寸处骤停，陆燃坠落时带翻了青铜香炉。香灰迷蒙中，林深看到他后背星图的瑶光穴位置，嵌着块带符文的冰晶——正是三天前从往生井底挖出的那块。
暴雨顺着窗棂泼进来，经书上的血字开始融化。林深跪在血水中拼凑残页，紫外线灯照出隐藏的苗文：【饲主承雷劫 药人得永生】。他猛地扯开陆燃的道袍，心口溃烂处浮现的雷击纹路，与三清像手中的雷部法器一模一样。
"原来这九百多年..."林深沾着血水在青砖上勾画卦象，指尖突然被陆燃握住。对方的手冷得像往生井底的寒玉，却固执地引着他触碰天枢穴的旧伤："你在此处种下第一道雷纹时，说过十世之后..."
藏经阁突然传来木鱼声，九十九尊三清像同时转头。正午的阳光穿透破碎窗纸，林深在经书灰烬中发现未燃尽的傩面图腾。银刀刮开焦黑部分时，他的手开始发抖——底下竟露出张泛黄的婚书，新郎署名是万历年间的道号"玄微子"，而新娘位置按着的血手印，指纹与城隍庙撕毁的生死簿残页完全吻合。
玉清元始天尊的拂尘尖端，正缓缓渗出一滴银蓝色的血珠，落在婚书的"永结同心"西字上，晕开一朵小小的血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