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塘街的青石板在子夜泛着幽蓝水光,像是被月光浸泡过的鳞片。林深踩着湿滑的石板疾奔,绣着暗纹的衣摆扫过路旁纸扎铺的招魂幡,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鸦。他忽然驻足,耳尖微动——远处传来纸钱翻飞的簌簌声,混着某种皮革摩擦的诡异响动。
"怎么不跑了?"陆燃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温热的呼吸里带着沉水香的苦味。林深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叠黄纸钱突然从巷口旋飞而来,死死糊住他的口鼻。纸钱上的朱砂符咒触到皮肤就开始发烫,他闻到陆燃袖间熟悉的沉香,混着纸灰呛人的焦臭。
"闭眼。"陆燃的黑绸长衫扫过林深颤抖的睫毛,布料擦过脸颊的触感让他脊背发麻。那人左手扣住他的腰,右手银刀寒光一闪——割的却是自己的腕脉。血珠坠地的刹那,整条街的青砖缝隙里突然渗出黑水,九匹纸马踏着幽蓝冥火从阊门方向奔来,马鞍上镶嵌的翡翠泛着尸蜡般的浊光。
林深挣开桎梏时扯落了陆燃的盘扣,两颗翡翠纽子滚进阴沟,在污水里映出扭曲的月光。他伸手去抓纸马缰绳,指尖触到的却是人类皮肤的温热弹性。"这是......"
纸马腹部突然裂开道血口,溃烂的皮肉如花瓣般翻卷,露出里面黏连着民国报纸的肋骨。泛黄的报纸残片上,头条新闻的铅字依然清晰:【陆记钱庄少东家暴毙 疑为情所困服毒自尽】,配图里的青年穿着月白长衫,眉眼与陆燃有七分相似。
"你连自己的送葬队都要算计?"林深旋身挥刀,银刃劈开纸马头颅的瞬间,漫天纸屑中飞出九十九只血蝴蝶。那些翅膀扑簌簌扫过他的睫毛,每片蝶翼都拓印着往生井底的契约残文,墨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陆燃突然从背后环住他的腰,犬齿轻轻磨蹭他后颈的樱纹:"这是第九次迎亲,你该习惯......"话音未落,纸扎花轿的帘幕无风自动,猩红轿帘上金线绣的并蒂莲突然开始渗血。
林深看见端坐轿中的竟是自己——穿着染血嫁衣的尸身。腐尸指尖捏着半截翡翠簪,簪头樱花缺了片花瓣,正与陆燃锁骨下那道月牙形疤痕严丝合缝。嫁衣下摆沾满泥浆,像是刚从井底打捞上来。
"当年你把我推进井里...可想过要做我的新娘......"尸体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铃,广袖突然暴长缠住林深脖颈。袖口残留的百草霜气息冲进鼻腔——正是陆燃在雷允上药铺当学徒时,亲手为林深配的止血药方。
林深挣扎时指甲划破嫁衣袖口,里面簌簌落下黄褐色的井泥。尸体的手突然扣住他腕间樱纹,腐烂的皮肉里钻出细如发丝的红线,顺着血管往皮肉里钻。陆燃的银刀就在这时贯穿嫁衣心口,喷溅而出的却不是黑血,而是混着金粉的朱砂。
"别看。"陆燃染血的手掌盖住林深眼睛,但透过指缝,林深依然看清轿帘内衬的符咒。那些万历年间苗巫的笔迹正被新鲜血液覆盖,最关键的"魂归"二字己经模糊。他猛地抓住陆燃手腕:"你早知这是我的......"
"嘘。"陆燃将食指按在他唇上,另一只手掀开轿底夹层。九十九张带齿痕的婚书如白蝶纷飞,最新那张的墨迹未干处,赫然按着林深今晨在城隍庙沾的香灰指印。林深瞳孔骤缩,想起清晨上香时陆燃突然握住他手腕,说替他拭去香灰的古怪举动。
纸马突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林深在挣扎中扯破新郎官的红袍。纸皮下的并非稻草,而是布满缝合线的青年躯体——后颈的樱花烙印与往生井女尸如出一辙。当他用银刀挑开缝合线,溃烂的皮肉里掉出块西洋怀表,玻璃表盘布满蛛网状裂纹,指针永远停在寅时三刻。
"现在走还来得及。"陆燃突然捂住他的眼睛,但林深己经看见花轿后方延伸的血迹。九盏白灯笼悬在半空,照亮青石板上蜿蜒的拖行痕迹,尽头是陆宅后院的樱花树——正是他在第五章烧毁婚照时,看到新娘攥着断簪的那株。
纸人乐队突然齐声高唱昆曲《牡丹亭》,唢呐声刺得人太阳穴发胀。林深在"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戏词转折处听见陆燃的闷哼。他撕开对方被血浸透的衬衫,发现心口新添的贯穿伤正与花轿帘幕的破洞吻合。更骇人的是伤口周围浮现的苗文,正是往生井壁刻着的"饲主入死门"。
"你替我做新娘...我替你当判官..."陆燃将翡翠断簪刺入自己掌心,簪头突然暴长根须扎进地底。整条山塘街的地砖应声碎裂,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青铜锁链——每根都拴着具穿嫁衣的白骨,腕间樱花纹在月光下与林深的纹路交相辉映。
林深踉跄后退时踩到某具白骨的指节,清脆的断裂声里,他听见陆燃低笑:"第八世你也是这个反应。"地底突然传来锁链晃动的哗响,那些嫁衣白骨齐刷刷抬头,空洞的眼窝对准林深的方向。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纸马队列,林深在满地狼藉中捡起片带齿痕的婚书。紫外线灯扫过空白处,显出血色小楷:【十世姻缘 九为阴契 惊蛰还阳 并蒂归宗】。他抬头看向正在擦拭银刀的陆燃,那人嘴角还挂着血丝,眼尾却泛起桃花般的薄红。
"解释。"林深将婚书拍在陆燃胸口,沾了朱砂的指尖在那人白衬衫上留下血指印。陆燃捉住他手腕轻嗅:"雷允上的朱砂掺了雄黄,你果然......"话未说完,货郎的梆子声从对岸传来,九十九口薄棺顺着河道漂至码头。林深看见最末那具棺材的缝隙间,正渗出与陆燃伤口相同的银蓝血渍。
正午烈阳炙烤着破碎的翡翠簪,林深在断口处发现未烧尽的契约残片。当他将残片贴近陆燃心口的苗文伤痕,地底突然传来锁链绷断的巨响——山塘街所有商铺的牌匾同时翻转,露出背面用血书写的"奠"字。而"听雪斋"的匾额裂缝中,正缓缓爬出一只戴着翡翠耳坠的尸蝉,蝉翼振动间洒落细碎的金粉,在空中组成模糊的八字:惊蛰将至,并蒂当归。
陆燃突然将林深拽进怀里,沾血的手指插入他发间:"现在,我的新娘该履行契约了。"他低头时,尸蝉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林深在剧痛中看见自己腕间的樱纹正疯狂生长,转眼就爬满全身——与地下那些嫁衣白骨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