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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阴雨终于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在这片人迹罕至的群山褶皱深处，一处被浓密藤蔓和天然石壁巧妙遮蔽的山坳里，几间简陋却异常坚固的石屋静静矗立。石屋周围看似杂乱无章地生长着各种药草，散发出的混合气息形成了一层天然的驱虫、避瘴屏障，甚至隐隐干扰着灵力的探查。这里，就是药娘生前精心准备的最后避难所——“百草庐”。
石屋内，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努力驱散着山中湿冷的寒气。谢昭靠坐在铺着厚厚兽皮的简陋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己经平稳了许多。她胸前的伤口被重新仔细包扎过，那半块幽冥印记暂时蛰伏在皮肤下，不再剧烈起伏，但如同墨迹浸染宣纸般的黑色纹路，依旧顽固地盘踞着，与心口的长生玉散发出的微光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
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火塘上，而是落在膝头摊开的一本泛黄、边缘磨损的线装册子上。册子并非什么高深秘籍，而是药娘亲笔记录的、关于各种奇毒怪伤、珍稀药材以及她多年行医心得的笔记。字迹时而娟秀工整，时而潦草奔放，甚至有些地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草药图样。药娘那絮絮叨叨、时而严厉时而慈祥的声音，仿佛就随着这些墨迹流淌出来，萦绕在耳边。
“傻丫头，这‘九阴藤’的汁液见血封喉，处理时一定要戴三层鹿皮手套，切记切记...”
“...北邙山背阴处的‘寒星草’，五十年才开一次花，花瓣碾粉可镇魂定魄，根茎却是剧毒...遇幽冥阴气会自发蓝光...”
“...谢家那小子的体质...古怪...似有隐疾暗藏，却又生机勃勃...待我再探...”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粗糙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谢昭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作为医者，她救过许多人，却救不了最亲近、如同母亲般的药娘。这份无力感和自责，比胸口的伤更让她痛彻心扉。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裹挟着山林清冽寒气的秦玦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经过几日的调息，他内腑的震伤好了大半，但眉宇间那份沉郁和眼底的疲惫却挥之不去。药娘的牺牲、谢昭的伤、谢昀的异变、幽冥道潜藏的威胁...如同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看到谢昭膝上的笔记和脸上的泪痕，秦玦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沉默地走到床边，将药碗递过去：“趁热喝。”
谢昭深吸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接过药碗。滚烫的药液入喉，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熟悉的配方让她鼻子又是一酸。这是药娘教给她的、专门用来固本培元、压制阴邪之气的方子。
“他呢？”谢昭哑声问，目光投向屋外。
“在外面。”秦玦的声音低沉，“燕九在看着他。”
屋外空地上，谢昀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上。他双目微闭，周身的气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波动。左半边身体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温和的青色光晕，那是谢家血脉的守护灵力；而右半边身体，则隐隐散发着一种深邃、冰冷、仿佛能吸纳光线的幽暗气息，正是那被驯服却依旧危险的归墟之力。在他胸口，那青黑交织的“阴阳双印”如同一个缓缓旋转的星璇，搏动间引动着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
燕九抱臂靠在不远处一棵老树下，那只深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昀，瞳孔深处偶尔有细微的光芒流转，似乎在分析、感应着什么。他的脸色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苍白，骨笛被小心地收在怀中。
突然，谢昀右臂上幽暗的气息猛地一盛，如同不受控制的墨汁般扩散开来，瞬间压过了左臂的青色光芒！他身下的青石无声无息地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一股冰冷、混乱、充满破坏欲的气息陡然爆发！
“哼！”燕九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谢昀身后，布满老茧的右手快如闪电，并指如剑，精准地点在谢昀后颈某个穴位上！指尖带着一丝奇异的震荡之力。
噗！
谢昀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小口带着丝丝黑气的淤血。右臂上失控的幽暗气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剧烈翻腾了几下，不甘心地缩了回去，重新与左臂的青色光晕达成了脆弱的平衡。青石上的裂纹也停止了蔓延。
谢昀剧烈地喘息着，睁开眼，琥珀色的左眼中带着惊悸和后怕，而右眼深处那点墨色星芒则剧烈闪烁了几下才缓缓平复。
“还是...不行...”他声音沙哑，带着挫败，“那股力量...像有自己的意识...稍不留神就想反客为主...”
“归墟之力，岂是那么容易驾驭的？”燕九收回手，灰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它代表着混乱、湮灭、万物的终结。你能在它侵蚀下保持自我，甚至初步引导，己是万中无一的奇迹。但记住，小子，这力量是剧毒，也是双刃剑。每一次失控，都在侵蚀你的根基，也在污染你本源的守护之力。”他指了指谢昀胸口那搏动的双印，“这两股力量在你体内形成的平衡，脆弱得像初春的薄冰。外力稍加干扰，或者你自身意志稍有动摇，冰层就会破裂，后果不堪设想。”
谢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泾渭分明却又相互纠缠的两股力量，沉默不语。药娘的死、姐姐的伤、自己这非人非鬼的状态...沉重的负担压在这个刚经历了生死巨变的少年心头。
屋内，谢昭放下药碗，将药娘的笔记小心收好，贴身放好。她看向秦玦，眼神变得坚定：“我们不能一首躲在这里。药娘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在养伤上。谢昀需要真正掌握那种力量，或者...找到分离它的方法。而我的伤...还有长生玉...”她抚摸着胸前的玉坠，那道黑线如同附骨之疽。
秦玦点头，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气息不稳的谢昀和警惕的燕九：“燕九的身份和目的，依旧存疑。但他对幽冥道的了解，远超我们。暂时...需要他。”
“我知道。”谢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他那只灰眼...我总觉得不安。他在观察谢昀，观察得太仔细了，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
就在这时，燕九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困惑的表情。
“有发现？”秦玦沉声问。
燕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火塘边，伸出右手。他那只深灰色的眼瞳中，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光芒流转。片刻后，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方，空气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浮现出一缕比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灰白色气息。这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来自坟墓最深处的阴冷与死寂，与幽冥道的污秽邪恶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谢昭皱眉，她体内的幽冥印记对这缕气息毫无反应，但诛邪玉却自发地散发出一丝警惕的微光。
“不知道。”燕九的声音带着凝重，“刚才在外面，我尝试用‘洞虚之眼’探查周围环境是否有幽冥道追踪的痕迹时，意外捕捉到了这个。它非常稀薄，几乎与山间的阴寒水汽融为一体，但本质...完全不同。”他盯着掌心那缕气息，“它不蕴含生者的怨念，也没有幽冥的腐蚀性...它给我的感觉...只有纯粹的‘死寂’和‘终结’。”
秦玦的诛邪剑在鞘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威胁。“来源？”
燕九摇头：“太微弱，太分散，无法追踪。但可以肯定，它并非自然形成，而是某种...造物或者强大存在散逸出的气息残留。”他顿了顿，看向谢昭和秦玦，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而且，就在我们附近出现过。时间...大概在药娘带你们来此之前，或者...更早。”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了谢昭和秦玦的脊背。这个药娘精心挑选、作为最后退路的“百草庐”，竟然在更早的时候，就被某种未知的、散发着纯粹死寂气息的东西造访过？
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洞虚之眼？”谢昭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目光灼灼地盯着燕九那只深灰色的眼睛，“这就是你那只眼睛的能力？它能看穿虚妄，感知这种...死寂之气？”
燕九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点了点头：“是。这是我付出巨大代价后获得的能力，也是我能发现莫临渊（心尊）异常的原因之一。它能窥见能量本质，甚至...看到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真实’。”他没有细说代价是什么，但那只灰眼中的沧桑与痛楚说明了一切。
“这种气息...”秦玦盯着燕九掌心那缕正在缓缓消散的灰白气息，声音低沉如铁，“让我想起一个传闻。幽冥道七尊者中最神秘、也最少现世的一位——‘骸尊’。”
“骸尊？”谢昭和燕九同时看向他。
“嗯。”秦玦回忆着守夜人典籍中零星的记载，“不同于其他尊者操控阴影、血液、瘟疫或灵魂，骸尊的力量据说源自‘万物之终末’，他能唤醒沉寂的骸骨，赋予其不灭的死寂之力，甚至...能侵蚀空间本身，制造通往‘永寂之地’的裂隙。他几乎从不参与普通行动，一旦出现，往往意味着幽冥道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计划，或者...在寻找、唤醒某种禁忌之物。”他的目光扫过屋外气息不稳的谢昀，又看向谢昭胸前的长生玉，最后落回燕九掌心那缕彻底消失的死寂气息上，“如果真是他...那他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我们。”
百草庐内，火塘的火焰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凝重，不安地跳动了几下。短暂的喘息之地，瞬间被新的、更加阴冷诡谲的阴影所笼罩。骸尊的阴影，如同无声的跫音，似乎己经踏上了追寻他们的路途。
